怼徒

    [] 最快更新！无广告！
    当胖墩儿又赢了的时候，梁小武觉得除了骂娘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胖墩儿当然没有猜出小武的底牌，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梁小武，也没有怼怼侠。他给出的“怼句”是：“上多出自上三旗”。
    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小武嘴上虽骂，脑子虽浑，但仍旧灵光一闪。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答案并不是由出怼者说了算的，冥冥之中有一个王八蛋，是裁判。如果“怼阵”双方都给出答案，你又没猜中人家的底牌，就由这家伙来判定谁赢。
    很明显这个王八蛋没有站在小武这边，也许永远也不会站在小武这边。他知道作为圈外人的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很凄惨。
    被三个小学生轮番榨取，这滋味儿谁受过？
    梁小武的感知越丢越多，他发现到后来这三个小子不再大口大口地吃，而是故意放低筹码，细嚼慢咽。
    自古以来凌迟的作用，都是凌辱。
    小武每熄灭一根蜡烛，他就离怼术远一分。他脑海中的秘籍像羊皮纸一样卷边、延烧、成灰。他努力记下这三个小孩出的所有题目，可是越来越模糊，仿佛梦醒时分无谓的挣扎。只有怒火，不断升腾。
    当他只剩下最后一根蜡烛，自己已不能察觉。他也不能察觉任何人的烛光了，所有的咒语和口诀都忘了。他不再拥有什么，强大，或者由强大带来的烦恼，都没了。他彻底被拔掉了牙齿。
    不过，他行动自如了！铁头、钢拳、飞脚，可以招呼了。
    三个坏小孩此时正站成三角形，把他围在中心。
    找哪一个先下手？
    梁小武正闪念间，小干部忽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你亲爹梁小武！”就是你了！小武疯了似的扑了上去。
    只见小干部朝胖墩儿点了点头，在小武近身之前开启了怼阵……
    像个被一再拖堂的差生，他又被拖入课堂。但他还不知道，这一次也许会拖到地老，拖到天荒。
    小干部用极尽羞辱的方式再一次写下了：“赌徒易做庄生梦”。谁能想到小小年纪的他，竟然也是个赌徒。赌什么？赌梁小武不记得前面的答案了。
    梁小武真的不记得前面的答案了。
    他连自己曾经做过这道题的事实都差点没想起来。答案？他只感到像一片片抓不住的浮云。
    ……
    “赖汉难钻孔学书”
    在小干部给的答案消散之后，熄灭了最后一支蜡烛的小武，并没有回到现实。他看到小干部凭空消失，自己却依旧留在黄昏的教室。他急忙把刚才的那句话写在黑板上，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忘了它。
    赌徒易做庄生梦，赖汉难钻孔学书。
    既是赌徒，也是赖汉，说得一点没错。梁小武看着这些字发誓，如果有人下次还用这招，我一定不能再输了。不，我一定要真正学会怼术，无论对手用哪一招，我都不想再输。
    他回到座位上，静静地等待时空转换的时刻。然而一分一秒过去，黄昏依旧。他站起身，来到窗前，拨开百叶帘。跑道、操场，沐浴在夕阳里。喧闹声犹在，只是视野里没有一个人。他转过头打开教室的房门，走廊地面上绿油油的反光，直铺到远处的尽头，一切空空荡荡。他来到走廊上边走边看，每一间教室都似曾相识，直到他站在尽头的那一间门口。
    高三（3）班。
    自己的座位永远摆不整齐，和前后一比，总像是刚被它的主人修理过一顿，出头出脚的样子，那么地委屈，那么地不服气。小武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把它摆正。他坐下来，再一次成为学生。这是梦。
    他想看看桌肚子里有些什么，侧下身，掏啊掏。
    搪瓷碗，一根筷子，两三块钱硬币，还有几张被揉成面团的考卷……桥豆麻袋，还有一样东西是他从来不记得有的。
    一张光盘。
    没有盒子，没有标签。光秃秃的光盘。他把玩许久，确实想不起来里面是什么。刚一抬头，却看见走廊里闪过一个人影！
    他连忙奔出教室。什么也没有。难道是错觉？
    我必须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中去，他对自己说。我必须找到那三个小孩，以牙还牙，他对自己说。我必须学会怼术，我必须记得那句话……
    不对，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他发觉自己竟然忘了那句话。他呆在原地，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急忙原路返回，去找那一间教室，那一块黑板。我把那句话写在上面了。
    那间教室没了。
    不是这间，也不是那间，在一条笔直的廊道两边，哪一间都不是。
    唯一的可能，是走廊尽头的门洞。可那显然不是一间教室。
    梁小武推开了门，没锁，里面漆黑一片，却又是荧屏闪烁。无数个蜂巢似的荧屏，像昆虫的复眼，此起彼伏，在自己的前上方眨动。天幕的下面，一支微弱的蜡烛闪耀。当蜡烛慢慢转动，一个俏丽的脸庞浮出黑暗。
    古晓静！你头上顶个蜡烛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小武惊奇道。
    “古晓静”啪嗒打开了一盏台灯，照亮了她穿着校服的身体，酥胸，长腿。她平静地道：“我一直在这里。”
    小武看着她发育良好的身体在灯光的切面下更显味道，吞了吞喉结说：“我这是在做梦。”
    “是也不是。”“古晓静”道：“你一定是把我当成了某个人。”
    小武说：“难道你不是古晓静？”
    “古晓静”摇头：“不。我就是我。”
    “你不是古晓静？那你是谁？”
    “古晓静”说：“我就是我。如果非要有个名字，就叫‘阿拉’好了。”
    小武看着这个头上顶着根蜡烛的女朋友说：“阿拉？你是什么意思？”
    阿拉说：“阿拉就是我，我就是阿拉。不可名状，不可言说。”
    小武说：“那好，阿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长得跟古晓静一样？”
    阿拉说：“这得问你自己。阿拉是你，你也是阿拉。”
    小武摇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确定你不是古晓静了。”
    阿拉说：“哦，为啥？”
    小武笑道：“因为我女人没你这么无聊。”
    阿拉点点头，分开歇着长腿，在地面上蹬了一脚，仿佛坐在转椅上借着力转了回去，小武这才发现她身前有个巨大的控制台，按键、旋钮、插槽，黑漆漆泛出金属的光泽。
    小武顺着阿拉抬头的方向看到一片六角形的荧屏，起初它们还像电视台的导播画面一样各自为战，等阿拉轻轻转动了某个旋钮，这一个个小屏幕就像JPG的像素一样互动拼合，组成了一整块巨幅的画面。
    妈妈的哭泣。
    对着镜头，她只是流泪，默默的那种，看上去已经习惯了的那种，梁小武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那种。
    “妈妈！”小武叫道，“阿拉，这是怎么回事？”
    阿拉连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现场直播。”
    “现场直播？”
    阿拉说：“自从你回到家之后，妈妈就开始这样了。”
    小武疑惑道：“我回到家？我不是在这里么？难道……”
    阿拉说：“对的。你现在在你的潜意识中，而现实世界的你，是个傻子。”
    小武说：“我明白了！我的感知被夺走了！”
    “不是全部。”阿拉指了指头顶的小蜡烛，“你还有这么点儿保命。”
    小武恍然道：“所以你……”
    阿拉这才转过头来，从黑暗拉出一把转椅推给他道：“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儿。”
    “你长这样子，只会让我心痛。”小武不客气地坐下，摸一摸裤袋，没有手机。
    阿拉那张超像古晓静的脸在微光下可谓明艳动人，她微笑着按动按钮：“要不要看看你在电影院边上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小武立马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
    一段音频，没有画面。
    只听一个似乎处在变声期的男声说道：“确定不杀他？”
    “不，他叫梁小武，懂了吗？而且我们也不需要为他犯了杀戒。”小武认得这个声音，不是小干部是谁？他猜想那个变声期的男孩是那个拿刀的高个子。嘿，这小家伙还真狠！
    “我们就把他仍在这儿？不会被警察什么的发现吗？”应该是胖墩儿开口了吧。
    小干部确定是他们的头儿，拿腔定调，说一不二：“就扔这里，黑咕隆咚的没人会发现。过几个小时，天亮之前他就会醒过来走到大街上。看他运气。如果没被车撞死，肯定会有人送他回家，就算报警也问不出个啥，傻子一个。”
    胖墩儿说：“那我们快走，电影院里……”
    小干部用尖利的嗓子喝斥道：“急什么！要稳重。现在我们三个这么厉害，心态要跟上！电影院处理起来容易，但是师兄弟那里，就怕你们不稳重。”
    高个子说：“师父在上，我们三人在这里发个毒誓怎么样？如果泄密，不得好死！”
    “如果泄密，不得好死！”三人齐齐重复了一遍，然后便销声匿迹了。小武竖起耳朵，盼望他们挨个儿报个名字什么的，可到了儿这三人就是没说。
    可恨！
    天下之大，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们报仇？唯一安慰的是，他们年纪还小，大概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可是一时半会儿是多久？
    小武知道自己被困在潜意识里，外面的时间在流逝。他看到头顶上无数六边形的荧屏播放着各式各样的画面，每一镜、每一帧都似曾相识。他问阿拉：“那些是什么？”
    “你的过去。”阿拉说。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有什么办法帮我离开这里？”
    阿拉说：“你还是不明白。阿拉只是一个守墓人，守护一盏长明灯。阿拉只拥有你的过去，过去的你不知道的，阿拉也不会知道。”
    小武说：“那为什么我感觉你比我知道得多？”
    阿拉转过头来：“那是因为很多东西你忘记了，你曾经懂的，现在又不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记得我忘掉的一切？”
    阿拉转动旋钮，敲击键盘，浮夸地让所有荧屏合并显示一个词：“YES！”
    那句话！我忘掉了那句话！我把他写在了黑板上！
    “抱歉！查不到。”
    “查不到？你不是说你记得我忘掉的一切？”小武抓狂。
    阿拉眨眨眼，若有所思地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句话没有在你经历的现实中存在过。它可能只存在于你的潜意识。就好比你现在在这个房间看到的我，不会被我自己记忆下来。我猜那是你所谓怼战中的一句话。我只能从你的现实经历中侧面了解怼战，而对怼战里的东西无能为力。”
    “光盘！对，光盘。帮我查查课桌里那张光盘里面是什么？”
    阿拉摇摇头：“什么光盘？奇怪！”
    “我去拿来！”小武飞奔出去，从走廊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黄昏依旧，人声朦胧。
    小武把光盘交到阿拉手里：“你能读这个吗？”
    阿拉接过去放进一个卡槽，说：“试试看吧。”
    小武以为会是那句被遗忘的话，可是事与愿违。
    不过，那可能是对他更重要的东西，一件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是什么的东西：
    《怼术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