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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六年六月六日九点三十八分,梁小武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一头板寸下成熟的脸。
“整整十年,你跟傻子没区别。”也许这是那么多时间以来妈妈说“傻子”这个词最轻松的一次。
梁小武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瞄了一眼那个秃头大叔:“没有看医生么?”
妈妈黯然神伤:“医生?都看遍了。有的说你康复的可能性接近零,有的干脆不治,还有的,要送你去长期观察。我说这不就是拿去当标本吗?就算你一辈子都这样,也必须妈妈来养你啊。这个命,妈妈认了。”
“这里是新家?”小武看到空间比原来的局促了不少。
“有时候妈妈真的羡慕你能够什么都不用在意。”妈妈欲言又止。
我真傻,小武心想,以家里的条件,哪有钱给我满世界看病?唉?我好像真的忘了些什么。
“那弟弟呢?小功现在怎么样了?”小武算了算,弟弟该有二十三岁了。
妈妈说:“他在美国,读上了研究生,拿的奖学金。他很争气,一直是第一名。”小武注意到妈妈的眼神,自豪中带着忧郁。
谁能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还有,谁能告诉我我到底忘了什么?
“爸爸呢?他也很辛苦吧?”小武继续问。
“你爸……”妈妈摇摇头,看向窗台。屋里沉默了许久的秃头大叔靠着墙也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
正在此时,家门开了,一个昏昏沉沉的陌生中年人扶着门框摇了进来。他穿着皱起的白衬衫,领口胡乱敞开,一条蓝色的领带,圈着好像一条绳索,胸前几滴酱色的污渍已然干透。他拖着黑色的西服裹住一只双肩包,单臂垂下,不堪其重。
这个男人惊异地看到屋中的一切,瞪瞪秃头大叔,再瞪瞪妈妈,质问道:“这家伙是谁?你竟敢背着我……”
“什么是谁?”妈妈有点着急,“这是来给小武看病的……”
“给这个白痴看什么病?”男人冲上来冷不丁地推了小武脑袋一把,“还想白白花钱!”
小武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反起身就是一扑,双手掐住男人的脖子:“你敢打我?!”
妈妈惊呼住手,可是小武用力不放,男人瞪大红眼,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逼急了一膝盖怼在小武裆部。小武啊的一声弯腰松手,可是不愿意就此认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向前猛顶,结果一头把男人撞了出去。男人失去重心,连退几步,被门槛一绊,仰天便倒。也许是运气不好,又也许是他本来身体就虚,一时间后脑着地,昏了过去。
小武和妈妈都呆住了,倒是那个秃头大叔上前俯身看了看,回头说:“就是晕了,应该没事,来吧,把他搬到床上休息。”
……
“这个王八……是谁?”小武指着床上昏迷的男人问,其实已经有点明白了。
妈妈叹了口气:“是你后爸。”
“那我爸他……”
“你爸走了。”妈妈抬眼看到小武依旧疑问的眼神,补充道:“没死,就是走了。不过对于我们娘儿俩来讲,也没什么区别。”
小武起立向秃头大叔抱了个拳:“给您添麻烦了!”
秃头点点头,转身告辞。
妈妈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些钱,叫住他说:“请你务必收下我们的谢意。”
“不用,我就是做这个的,只治他这个病。”秃头大叔朝妈妈摆摆手,走回小武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真的想报答,那就报答你母亲。你的病对我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于你母亲来说……你懂的,好好体会。”
小武再次抱拳:“谢谢您!您是真正的大侠!”
秃头道:“如果你愿意,改天给我讲讲你得这个病的前因后果,这个我比较有兴趣。”
小武抢道:“不用改天,现在我就跟你讲……”咦?我怎么只记得……金丝边中枪倒地?后来呢?后来……后来好像很要紧……
秃头摆摆手:“不急,今天我还有个应酬。改天我会来找你。或者你可以加我微信。”
“微信?”
秃头大笑:“哈哈,我忘了你还是十年前的你。赶快学起来吧!”
“那您留一个电话?十年后不会电话也没了吧?”小武环顾四周,发现家里确实没有电话,“我是说手机,手机总有吧?”
“别烦了,你母亲那儿有我的号码。回头我再找你吧。再见。”话随人走,已在门外。
小武觉得自己脑袋晕晕的,马上摇摇头清醒一下,追入楼道:“还没请教大名!”
“灌千钟。中州大侠灌千钟。”
沉默,高尚,救人水火,名字还特别中二,正是梁小武心中大侠的形象。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牛叉。
小武回到屋中,妈妈正准备给后爸擦脸。妈妈叹口气说:“其实他不算坏人,就算心眼儿小、脾气差,也是工作逼的,你要理解他。他应酬多,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你要知道,现在外企也困难……他平时对妈妈挺好的。”
小武回忆起这个人的眼神,不平地道:“可是他完全看不起我。”
“有多少人看得起傻子呢?”妈妈摇摇头,帮后爸解下了领带。
小武不愿再提眼前的事,扯开话题道:“那个大叔……灌千钟,你是怎么找到他来给我看病的?”
“我怎么找得到他,”妈妈抬起头,“是他找到我的。”
小武说:“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说:“他好像在专门找你这种病的人,大概是从医院或者什么渠道打听过来的吧。”
小武感叹道:“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可是话音刚落,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喊:小武……小武……。
妈妈问道:“小武,告诉妈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那样的啊?”
“妈……”小武眼前浮现起舞台、吸血鬼、金丝边的痛苦、女人的笑、还有枪和血。他总觉得之后还应该发生了些什么,也许……是梦吧?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去想它。把所有记得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妈妈。
后爸睡声沉沉,妈妈却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把小武单独拉到角落,一字一句地说:“千万不要和别人讲你刚才说的东西,你会把我们全家都搭进去,听懂了吗?”
小武沉吟了一下,说:“和那个救我的灌千钟灌大侠讲也不行吗?”
“不行!”妈妈狠狠拽了一下小武的手,“他可能就是为这个事而来的。”
小武收收下巴,说:“不会吧?都十年了,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不要瞎想。”
妈妈夸张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说:“傻小子,他为什么会给你治病?那么多医生都治不了,他为什么会治?还找上门来?这种情况下,他是那些人的同伙的可能性高得不得了。你自己想想?”
“那他如果再找我,我怎么跟他讲当时的事情?”
“你就这样讲……”妈妈想了想,“对,你就这样讲,你那天毕业,女朋友和你分手跟了别人,心情不好,还喝了酒。因为不想回家,就去了电影院想散散心。然后你就在座位上睡着了,不知怎么的,就没醒过来,一直到现在。”
小武刻意瞪了瞪眼睛:“原来我撒谎的本事是跟你学的!……唉,不对啊,你凭什么说女朋友和我分手了?”
妈妈奇道:“你女朋友那天给你发分手短信来着,你不知道?”
小武说:“我怎么不记得……唉,我手机呢?”
妈妈白他一眼,转身走到五斗橱前拉开一个抽屉,挪开几个红色的信封,拿出了一只老式诺基亚手机,“喏!冲下电应该还能用,一条没删。”
梁小武接过手机,按住电源,果然打不开。
他翻来覆去不住地摩梭,感慨时光没有在这东西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这里面,大概仍旧是十八岁的世界,天气,新闻,朋友,爱情,一块琥珀。
小武觉得在妈妈面前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便问:“我的同学都怎么样了?古晓静……”
“你出事后他们都挺关心你的,只是我们搬家后就差不多不联系了。不过有些人前两个月来看过你一次,送了点东西,”妈妈似乎刻意忽略古晓静,“胡浩,是叫胡浩吧,就是原先住在602的,他现在是记者了,给我留了个号码。”
小武会心一笑,道:“记者?不会是娱乐记者吧?还挺适合他的……我想去找找他。”
“你去吧,给他打个电话,他会很高兴的吧?”妈妈掏出手机,从小武手里换回诺基亚。
小武把妈妈的手机塞回去:“妈妈,帮我个忙吧?你帮我打这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我偷偷去找他。”
“你想干吗?”妈妈挑起眉毛。
小武努努嘴:“我不是不会用你这个新式的手机吗?”
“你想直接跑过去吓死他呀!”妈妈笑了,“你还是之前比较乖一点。”
妈妈给胡浩打电话,小武在一边听着。等通话结束,妈妈的神色就不再那么轻松了。
小武问:“怎么了?你有没有问到地址?”
“胡浩的爷爷,你认识的,得了重病。”
小武没想到会是这样,道:“啊?那我更得去看他了!他怎么说?”
妈妈摇头:“他在医院,我想不太好去打扰,就没继续问。”
小武急了:“你得问呐!这样,我来打,他知道我活过来了,一定会让我去的。”
小武让妈妈教着拨通了电话,劈头盖脸就说:“浩子,你在哪个医院?”
胡浩在电话那头愣了半天,结巴道:“梁子??你丫活了?”
“活了活了!我要来找你!”
“啊?我爷爷……”
“你爷爷的,你爷爷也是我爷爷,我要来看看他!”
等小武走后,妈妈把诺基亚放回抽屉,压在一张精致的信封上面。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推上了抽屉,任凭浮雕式样的“囍”字没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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