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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甜的梦境渐渐远去,依稀间还留有几分枕膝安眠的温暖与静谧,但王子献丝毫不觉得留恋。只因潜意识之中,他知道自己醒来之后能获得更多——无论是长夜漫漫相坐对弈,或是相拥相伴相依相靠,甚至是耳鬓厮磨情浓似酒,都只会比朦胧且模糊的梦中更令他满足。
然而,即将清醒之际,他却似是感觉不到所爱之人的气息,眉头不由得微微拧了起来。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檀香气息由远及近,仿佛有人低低地说了几句,在即将被这气息唤起并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之前,他猛然张开了眼。
“王妃殿下,王补阙醒了。”
“准备些易克化的吃食,尽快端来。此外,出去将大王身边得用的部曲唤过来。”
平淡的声音响起,他循声眯着眼望去,目光正好与杜伽蓝的视线相遇。饶是王子献平日再如何淡定,此时亦难免略有些惊异。他们二人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几乎不曾说过几句话,杜伽蓝又为何会在他沉睡的时候守在寝殿里?
下一刻,他迅速地环视周遭,又难免心生疑惑。不,这并非寝殿,摆设安置皆十分陌生,就像是临时陈设起来的,也没有留下半分玄祺惯用的清淡熏香气息。
“冯太医可请来了?”杜伽蓝又问,身畔数名陌生的美婢垂着螓首,听着她不疾不徐地继续吩咐,“王补阙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看模样似是不甚清醒,还须得让他好生诊看,再开几个方子才好,免得留有后患。”
又有侍婢柔声应是,缓步退了出去。香风徐徐中,王子献挑起眉,打量着不远处的新安郡王妃。身体究竟伤得如何,没有人比他自个儿更清楚。不过是袭杀中被横刀砍了几下罢了,皮肉之伤,血也流得不多,敷些药便足矣。至于精神,眼下睡足了数个时辰,自然清醒得很。唯独不满的,便是没有见到自家玄祺,反倒是这位郡王妃一直留在视野之中。
门开合之间,他瞥见外头漆黑的天色,倏然问:“王妃殿下,如今是什么时辰?”凌晨前?玄祺去了大明宫参加朝议?因不放心,所以将他交给了杜伽蓝照顾?张傅母呢?若有张傅母在,还需劳动杜娘子么?
“子时。”杜伽蓝回道,放下手中温暖的茶盏。
王子献怔了怔,意味深长地望向她身畔围绕的美婢们:“数张陌生的面孔,从未见过。”既然不过是子时,玄祺却不在他身边,可是出了什么变故?而这变故,与这些举止莫名的美婢有关?要知道,玄祺与他都不喜人服侍,若非张傅母教养多时的亲信婢女,其他仆婢等闲绝不能轻易来到他们眼前,更遑论近身伺候了。
杜伽蓝缓缓转着手腕上的佛珠,徐徐道:“这是大兄特意送与你的。说是觉得你身边空虚,给你多送些美人作为慰藉。她们皆是濮王府精心/调/教/出来的,脾性气度与容貌样样俱佳,忠诚亦可保证。这些美人的身契,明日就会送到王家去。若是你中意她们,大兄并不介意再多送一些。”
“……大王的美意,我心领了。”沉默片刻之后,王子献方淡淡地回道。既然是大舅兄——兄长的意思,他便是再如何不喜,也只得暂时接受了。曾经无数次想象的这一日终于到来,大舅兄突然发难,使美人计欲离间他们,他却意外地并不觉得压力沉重,心底反倒隐隐有些轻松。
不过,若是大舅兄以为,仅仅使美人计便足够了,便低看他了。“玄祺呢?”
“应当还在祭殿中抄经。大兄将张傅母带回了濮王府,说是一切内务交由我来打理。日后若有疏漏之处,还望王补阙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王子献再度默然无语,“王妃殿下客气了,客随主便。”这算是借刀杀人之计?
杜伽蓝缓缓起身,命部曲用步舆将王补阙抬到大王的寝殿当中去。她身后那些美婢都有些惊讶,但新安郡王妃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从容道:“偏殿到底简陋,不适合养病。一切以王补阙的病情为重,其余皆可延后处置。”
于是,在嗣濮王殿下经过深思熟虑,将新安郡王府完全交给了王妃之后。这位性情平淡稳重的新安郡王妃却不假思索地倒向了“情敌”,主动将其送入了自家夫君的寝殿。
饶是嗣濮王殿下再如何算无遗策,也从未想过,新安郡王妃是位不折不扣的“奇人”。分明给她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郡王跪祭殿反省,情敌昏迷不醒,老仆离开——足以令她先收服整座新安郡王府,而后再徐徐图之对付棘手的情敌。但她却浑然不在意,转身就将大好局面付诸东流。
谁能想象,这位王妃殿下的追求与寻常贵妇完全不同呢?谁又能想象,这桩婚事根本是两厢不情愿?多少内宅女眷渴盼的天赐良机,在新安郡王妃眼中,完全不值得一提。至于所谓的夫君究竟心许何人,原本与她无关。但这些时日以来朝夕相处,多少生出些亲人的情分,又有长宁公主的情谊在,所以她并不介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终于回到寝殿中后,王子献顿时便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不多时,冯太医又赶来给他换了一回药,并啧啧惊叹于他惊人的自愈能力。这种皮肉伤,普通人至少也得养上七八日才能愈合,对王补阙而言,却不过是两三日即可,而且丝毫不妨碍他起居坐卧。
待闲杂人等终于由杜伽蓝都尽数带走后,王子献便打开密道,掌灯慢行,朝着祭殿的方向而去。新安郡王府底下几乎是四通八达的密道,足以通向府中的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让他随时都能够去见他想见之人。
当听见机关响声时,李徽正静静立在祖先们的灵位前,神思漫漫。他自然并未如李欣所要求的那样,彻夜反省自己的“错误”,反倒是渐渐出了神,继续盘算起了公务与政事。
细微的响声令他迅速回过神,侧首望见心中一直挂念之人后,他几乎是惊喜而笑,然后又微微皱起眉,迎了上去轻轻扶住他:“听说伤势有些重?怎么不多睡一会?养足了精神再起来?”
王子献目光温和依旧,笑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不妨事。听说你一直被关在祭殿中抄经,实在放心不下,便过来看望你。而今每时每刻都舍不得见不着你,毕竟,说不得再过几日,咱们便须得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了……”大舅兄的锋芒不同于温和的阎王妃,暂时避开方是上策。不过,明知如此,心里却难免有些不情不愿。
若不是身在祭殿之中,李徽甚至想亲自验看他的伤势,以平息内心的担忧。此时听他提起长兄,唯有笑叹:“我们只需坚定不移即可,阿娘也会缓缓劝他,大兄迟早会想开。而且,近来局势风起云涌,可不是顾虑这等小事的时候。咱们便是暂且不论彼此的情意,也须得时时刻刻相见,讨论河间郡王谋逆一事。”
见他义正辞严,王子献抬眉而笑:“若是我不想只论公事,惟愿继续你我情浓呢?”
李徽瞥了他一眼,毫无犹豫地回道:“此处是新安郡王府,一切由我做主。”
听罢,王子献低低地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格外愉悦的气息。甫清醒时因不见所爱之人所生出的那些阴暗情绪,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二人将抄写的经文烧给了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便又回到了密道之中。在他们最常用的密室里,樊午正满脸凝重地等待着。长宁公主和信安县主因听杜伽蓝派人提到李欣发怒一事,也难掩担忧之意地跽坐在一旁。
见两人比肩行来,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长宁公主禁不住心中略松了松:“阿兄,没事罢?”信安县主彻底确定了心中的疑惑,反应亦是平静得很。
“能有甚么事?你们安心便是。”李徽轻描淡写地道,“而且,眼下也不是阿兄该发作的时候。他素来理智稳重,不过一时急怒,才控制不住情绪罢了。待到心绪平静之后,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
“若是风风雨雨过去之后,大堂兄能将此事揭过去不提才好。”长宁公主道,“既然是能够同甘苦共患难的伴侣,又何必计较是男是女?人世间嬉游不过短短数十载,为何要活得那么束手束脚,始终不得自在呢?”
“但愿大兄能将心比心罢。”李徽道。
听完他们的话,樊午满面惊异。不过,他心思纯直,也并未多想,忙不迭地道:“上午九思(程惟)已经奉圣人之命,携密旨离开了京城,往胜州去了。因去得太急,来不及与你们告辞,他便特意让我来说一声。到得胜州之后,他会想方设法与先前那些有意投诚的官员联系,亦会让孙榕助他一臂之力。”
“……即使如此,去胜州宣旨仍是十分危险。”王子献拧眉道,“八百里加急,也顾不得带上精锐府兵,只有数十仪仗所用的卫士罢了。若是河间郡王的亲信一狠心,九思说不得连宣密旨的机会也不会有。正冲,你赶紧带些人跟上去,随机应变。”
程惟已经出发了,若想赶上他,那便须得凭借惊人的意志与随时准备替换的马匹了。将近两千里路,一路上不眠不休,疾走驿道,定然能赶在他们到达胜州之前会合。
樊午一怔,坚定地点了点头:“趁着今日尚未宵禁,我即刻出发!!”
“经过商州时,让陈都尉开具公验,假作追赶逆王的府兵,沿途关卡与驿站才会放行。至于马匹,孙榕早有布置,定然能够随时更换。若是遇上杜重风,便让他斟酌行事。究竟跟着你们去胜州,还是继续袭杀河间郡王,由他自行定夺。此外,程青也在路上,或可相助。”
“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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