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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的时候,小雨转雪。
雪下得很大,宫门外还没来得及被雨水冲尽的血水转眼间就被洁白的积雪覆盖,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嘎吱——嘎吱——”
宫门门洞那头传来靴子碾入积雪的声音,一个身形单薄的人从门洞中缓缓走出。
“林主子——”候在马车旁的扈城叫嚷了一声,抖开厚重的狐裘迎了上去。
温暖的皮毛顷刻将彻骨的寒冷挡在外头,林徹闷咳两声,长长地舒了口气。与太子的交易谈得不容易,但总归是谈下来了。城门与皇宫的修缮事宜由他负责,而作为回报,他被允许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开设五家店面。以他的规划,三个月便可回本。
“您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扈城替他系着扣子,语气中满是不赞同,“不过是进宫而已,多穿件衣服有什么干系?”
林徹没答他,裹紧了裘衣一步一步走向马车:“去沐阳侯府。”
扈城一下子耷拉了眉眼,不情不愿地扬了扬马鞭。
——他就知道!这回上京城是来夭寿的哩!
千金难求的两匹骏马平稳地小跑起来,林徹从小橱中取出一只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匣子中静静躺着一双精美绝伦的金缕鞋,在车厢中夜明珠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他的嘴角缓缓绽开虚弱又憧憬的笑意,这回……总该合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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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一日的腥风血雨已经过去,但百姓们心中仍旧惴惴不安。因此,当侯府的大门在晚上被敲响时,看门的小厮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开一道门缝。
敲门的是个大汉,后头还站着一位气宇轩昂的贵公子,看起来不像坏人。
小厮心里安定了几分:“你们找谁?”
贵公子有礼地一笑:“请问陆姑娘住在府上吗?”
小厮点点头又摇摇头:“小鹿姑娘是住在府上,不过今日不在。”
“她上何处去了?”
小厮缩了缩脖子,不愿透露她的行踪。
林徹的睫毛颤了颤:“那我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林少爷。”躲在门后的阿楠瞧不得他那心酸的神情,忍不住钻出来好心劝道:“小鹿姑娘和少爷今晚歇在宫里呢,您明儿个再来吧。”
宫里?林徹抱着匣子的手一紧,嘴角勾起自嘲又无奈的笑。
——又错过了啊……到底什么时候,两人能恰巧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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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夜中如坠冰窖的失意人又岂止他一人。
江铭跌跌撞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轰轰地响着方才与酒楼老板的对话。
——“江先生,我们家小侯爷说您的文章写得不错,让我给您带上五十两银子当作酬谢。”
——“小……小侯爷?我那文章……”不是写给陆姑娘的吗?
——“噢,您是不知道吧!陆姑娘是小侯爷的未婚妻,这文章是他托陆姑娘求的……诶?江先生?您不再多坐会儿?”
未婚妻?小侯爷?
江铭忍不住想要仰天长笑,可一抬头,滚烫的泪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江某人可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瞧上了侯爷的女人。
备受圣上青睐的沐阳侯、街坊中饱受赞誉的沐阳侯、友人们交口称赞的沐阳侯、天下女子倾慕的沐阳侯……哪是他一个小小的江铭能比得上的呢?
罢了罢了……反正他江铭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又怎么舍得让那捧在心尖上的伊人陪着他受苦呢?她的玉指应该用来作诗描画,她的身上应该披着最柔软的绸缎,他如何舍得让那美玉一般的女子住在漏雨的茅屋,照料瘫痪的老母亲?
别再妄想了!别再做梦了!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教书先生,老老实实地娶个山野村妇吧!
江铭一遍遍提醒着自己、嘲讽着自己,可那天昙花一现的笑容却像是烙进了心里,平日里念念不忘,这会儿更是火辣辣得疼。
“啊——”
他不甘地朝天哀鸣,软软地跪在潮湿的河岸。
为什么人要分高低贵贱?为什么他江铭只能做一个饥寒交迫的小人物?为什么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拥入怀中,哪怕是闻一闻她的发香!
做正人君子有什么用?他做了一辈子的正人君子,照样还是被贿赂了考官的考生挤出了科举。
做正义之士有什么用?他替还不起债的贫困人家做了担保人,反而落得个欠债者逃跑、自己的家当被强行夺走用以还债的下场。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地上的湿泥,眼神绝望决绝。
若是……若是上天能够给他一个发达的机遇!他一定会紧紧抓住往上攀爬,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受尽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誓言刚出,背后蓦地起了阴风。头顶的月亮从云后一闪而过,芦苇后的白色衣角落入了他的视线。
江铭死死地盯着那片衣角,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走过去。干枯的芦苇重重,掩住一个满身血污的垂死之人。河水轻轻拍打着河岸,将一块用朱笔写着“安邦”二字的木牌送了上来。
江铭呆滞地扯了扯嘴角。
机遇……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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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变结束,京城一切依旧,只是无人再敢谈论“安邦候”三字,人们嘴中嚼烂的话题渐渐被“皇恩街上的五间铺子”、“朝廷新设的贤士阁”、“平叛中出现的绝顶高手”所取代。
沐阳侯府近日热闹非凡。
五间铺子的主子、贤士阁的阁主、煌朝战神、天下第一剑、穿云九箭、圣手神医、万剑阁阁主以及沐阳侯八人在圆桌边上坐了一圈,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对红木桌上的花纹研究得认真。
“绝顶高手”陆小鹿无语地给各位大人物一一沏茶,还不忘在自家师父面前放上一盘猪肘子。
“咳。”到底是主人,于淳轻咳一声试图打破僵局,“各位莅临府中,于某深感蓬荜生辉。”
众人:……
陆小鹿实在看不下去了,搁下茶壶大吼一声:
“备两张方桌,两副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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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林徹微微一笑,将两只“發”翻开:“侯府果然招待周到。”
于淳不以为意地笑笑,随手打出一张“東”来:“比不得林公子财源广进。”
“再碰。”林徹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意,将他的“東”捡回自己面前,“小侯爷过赞了,林某人不过是借了您平叛的东风罢了。”
“林公子过谦了。”于淳也笑得真诚,“那五间铺子开业不过几日就日进斗金,哪是本侯这小小的东风托得起的?还是林公子经营有道。”
林徹不再推辞,算是收下了这份夸奖,转而打出一张牌:“一万。”
“胡。”于淳嘴角微扬,随手将整副牌齐齐推倒,“清一色。”
林徹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又微笑起来:“小侯爷手段了得。”
“林公子过赞了。”
“小侯爷过谦了。”
“不敢不敢。”
……
整局麻将还没摸过牌的万剑阁阁主:……
整局麻将还没摸过牌的穿云九箭偏头看隔壁的天下第一剑:“父亲,咱们要不要换一桌?”
“小侯爷这副牌赢得不少。”林徹笑得一派轻松,抬抬右手示意扈城将手中的匣子送过来,“林某人用此物来抵债可好?”
于淳一看到匣子中的金缕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喂——”一旁观战的陆小鹿边剥着栗子边戳戳身边的于淳,“你诈胡了。”
众人齐齐低头一看,果然。
少了一张牌,“小相公”,是怎么也胡不了的。
“真丢人——”陆小鹿生气地起身抖抖裙摆上的栗子壳,将小碗塞进他的手里,“我去取钱,别输太多啊!”
沐阳小侯爷在牌友的嘲笑中连连道歉,可一摸到藏在小碗中的一张麻将,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自此以后,沐阳小侯爷牌运渐衰,打了三圈竟无一盘赢钱。赚得金银满钵的万剑阁阁主与穿云九箭喜笑颜开,而赢钱最多的林大老板却甩袖而去。
陆小鹿没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只低头吃着自己的糖炒栗子。
她心里明白的,做得越狠,对他来说越好。
最好不相见,相见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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