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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邯郸下起了大雨,天气骤然降低了几分。肥义上了年纪,也因此得了一场大病。
这日,肥义刚喝下药,精神有所好转,拿起书籍正在观看。其长子肥凌、次子肥战,来到书房行礼道:“孩儿,拜见父亲。”
肥义柔和地眼神,看着两子,语调温和道:“起来吧!”
肥凌问道:“父亲的身体,可有好些。”
肥义放下手中地书籍,答道:“喝了药,好多了。”
肥战抱怨道:“父亲年迈,也该辞官归隐,享福了。”
“不行啊!”肥义咳嗽两声,又道:“赵主父封我为相邦,兼王上太傅。我想退,也退不了。”
肥凌问道:“父亲,赵主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肥战也高呼道:“都说赵主父是百年不遇的明君,赵主父万世功业,诸侯不能比之。孩儿也很想知道,赵主父在父亲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赵主父是什么样的人?”肥义淡淡笑道:“有情有义之君。”
肥战问道:“何为情,何为义。”
肥义问道:“你们可知君上大婚?”
肥凌问道:“父亲说的韩后。”
肥义点了点头,示意两个儿子说。
肥凌想了想答道:“韩后和赵主父之事,孩儿不知。”
肥战数落道:“赵主父和韩后大婚,邯郸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赵主父迎亲的队伍,韩后送亲之人,那是一个壮观。几个男儿,能如赵主父,又有几个女儿,能如韩后。”
肥义回忆往昔,感叹道:“你们啊!只知道赵主父大婚之事。你们却不知道,赵主父为了此女,不顾众臣反对,出兵助韩击秦。”
肥凌答道:“我们东败齐,西败秦,这是三晋的噩耗,孩儿自然知道。”
“你们知道的是赵主父两战皆败。但你们不知道,赵主父为了守卫韩后,不惜下达《罪己诏》,去王称君。”
“诸侯列国,皆行王道。唯独赵国不称王,赵主父还自贬为君,成为天下人的笑话。”肥凌顿了顿,问道:“父亲,这是为何。”
“赵主父是为了实现那个诺言…此生一诺,今生必践。”
肥战笑道:“赵主父为了韩后,不但下大罪己诏,还去王称君,岂不是…”
肥义听出了儿子口中没有说出的那几个字。赵主父下达罪己诏,自贬为君。当时的任何人,都说赵主父糊涂,愚不可及。
因为赵主父这份糊涂,愚不可及,才有今日的赵国。
肥凌见弟弟口无遮拦,训斥道:“不能如此说赵主父。”
“战儿,你是不该记住的,反而记住了。该记住的,却一点都没记住。”
“孩儿,什么没有记住。”
“一位有情有义之君,才会得到更多人的拥护。”肥义又道:“赵主父下达罪己诏,自贬为君,看上去是糊涂,实则不是大智。”
“孩儿,听不明白。”
“赵主父自贬为君,不是胆小懦弱,而是他看到了,很多人都没有看到的东西。”
肥凌自然知道赵主父的一生对父亲有很大的影响,父亲也是对赵主父忠心耿耿,问道:“父亲,我们没有看到什么。”
“赵主父的男儿气魄。”
“孩儿听不明白。”
“为父还记得,赵主父荡气回肠地话语。”肥义眼神之中,充满力量,“无王实,安敢称王乎?”
肥凌也被父亲这句话所感,也道:“最懂赵主父的人,非父亲莫属。”
肥义笑道:“与五国开战、自贬为君、胡服骑射、壮年退位等等太多的事,看上去是赵主父糊涂。可,赵主父每糊涂一次,赵国就会走上强盛。”
“赵主父十五岁破五国会葬之盟,少年成名;南下争霸中原,屡败屡战,却永不服输;自贬为君,赵君不再征战中原,而是谋胡疆,继承简、襄之列;胡服骑射,我们才能率先诸侯拥有万人铁骑,我们才能北击三胡,开拓胡疆。”
肥凌点头道:“赵主父之功业,远超齐恒、晋文。赵国由孱弱被诸侯所欺,赵主父用一生,化解韩、魏恩怨,争霸诸侯,插手燕、秦内政,扶立两王,数伐中山,击三胡,定北疆。赵主父的文治武功,令人讴歌传诵。赵主父是个很难懂,又很糊涂,却能给臣子带来惊喜的人。”
肥战也道:“可不是吗?我们这个赵主父真有胆魄,不但废太子章、扶立王上、壮年退位,还孤胆入秦。赵主父归来,就制定灭秦之策。如今啊!赵主父修筑长城、降服楼烦、攻灭中山,再添伟业。真不知道,赵主父还能给国人带来多大的惊喜。”
肥凌道:“赵主父尘定胡疆、攻灭中山,赵主父下一步便是伐秦。赵主父的功业,的确令人期待。”
“可惜啊!”肥战叹息道:“楚王入赵,王上拒不接纳。否则啊!秦国不亡,也得亡。”
肥义问道:“你说什么。”
肥战见父亲骤然紧张,忙道:“父亲,孩儿说错了什么。”
肥义问道:“楚王入赵,王上拒不接纳是怎么回事。”
肥凌将楚王入赵被拒,以及楚王借道魏国被抓之事,全部说了出来。
“不好。”肥义连忙起身,快步走出书房。
肥凌问道:“父亲为何惊慌。”
肥战见父亲上了年纪,还健步如飞,问道:“父亲不是病了吗?”
“为父病了,则可。王上病了,那可糟了。”肥义说完,穿好朝服,便奔入宫中。
赵王何见肥义出现在宫中,问道:“太傅不是病了?”
“臣不该生这场病。”肥义自责道:“否则,王上也不会病。”
赵王何问道:“寡人听得有些糊涂。”
肥义见赵王何,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大病,语重心长地责道:“王上,怎能如此糊涂。”
赵王何闻言,一脸懵逼,问道:“太傅,寡人,怎么了。”
肥义自责道:“都怪我,早不病晚不病,怎会这个时候病了。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些事情。”
赵王何从未见过太傅会如此生气,忙道:“寡人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肥义严肃地问道:“王上,可知赵主父。”
赵王何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赵主父乃寡人之父,寡人,岂能不知。”
“王上,一点都不了解赵主父。”
“太傅为何说寡人不知父。”
“赵主父孤胆入秦,便制定伐秦之策。赵主父不伐秦,北上降服楼烦、攻灭中山。王上,真的以为赵主父糊涂了不成。”肥义见赵王何沉默不语,想必是认为赵主父是真的糊涂了,“赵主父伐秦,要一战定乾坤,否则,赵不能破秦,秦、赵便会交恶。”
“楼烦被我们击败,远遁漠北;中山八百里疆土,不足两百里。无论是中山,还是楼烦都对我国造成不了任何威胁。”赵王何问道:“寡人主张合纵诸侯,攻伐秦国,有何错。”
“楼烦虽远遁,但对我国也会造成威胁。如果楼烦、东胡等北胡联手趁着我们伐秦,南下攻我,又该如何。”肥义见赵王何答不上来,又道:“中山国被中原诸侯,灭而复生,越长越强。我们不趁着齐、韩、魏伐秦,无暇干涉我国内政,我们就应该一战荡平中山,彻底解决腹心之患。”
“赵主父私自将楼烦安置在九原郡,又封废太子为征北将军。寡人之威,何在。”
肥义怎么也没想到,赵王何对权利的控制欲,实在太强了,“赵主父降服楼烦,胡为己用,实乃千古第一人。有楼烦为我捍卫北疆,有何不好。赵主父之举,不正是以武击之,又以恩德感化。赵主父对废太子心生愧疚,是为了想弥补他,才会封他为征北将军。”
“寡人才是赵国的王,赵主父心里可有寡人。”
“楚王入赵,赵主父必会答应。”肥义问道:“这就是王上不接纳楚王的原因?”
“是又如何。”
“王上,家国之事,怎能如此欧气。”
“赵主父志灭中山,尘定北疆。寡人拒绝接纳楚王,有何错。”
“秦国扣押楚王,失信天下。我们接纳楚王,送其归国。一来,我们可以插手楚国国政,再添功业;二来,我们就有了伐秦的旗号;三来,我们伐秦也会多一个盟友。王上,难道不想看看齐、韩、魏、赵、楚五国合纵伐秦之事。”
“韩、赵、魏、燕、楚,五国伐秦不克。齐、韩、魏、赵、楚五国合纵伐秦就能成功。”
“今日之秦,非昔日之情。秦国有秦惠王掌控,文有嬴疾、张仪之流,武有嬴华、甘茂、司马错之辈。现在的秦国,人心不齐,又无名将。五国伐秦,定能马到功成。”
“五国之势,岂能攻下函谷关。赵主父和太傅不是也说,函谷天险,易守难攻。”
“秦国囚禁老楚王,这是国耻。老楚王归国,又会如何。”肥义掷地有声道:“亡秦雪耻。”
肥义见赵王何不说话,又道:“老楚王倾国之力,出武关,从南往北伐秦;齐、韩、魏三国联军,正面攻伐函谷关;我国以九原、云中、雁门,率领骑兵,从北南下。诸侯盟誓,汇军于咸阳。秦国,可破,可灭。王上拒纳楚王,我们就错过了一个亡秦的机会。试问,赵主父和朝臣在楚王这件事,又会如何想。”
赵王何问道:“会如何?”
“赵主父会因为此事,看到王上的能力。赵主父和朝臣也会认为王上性情懦弱,毫无远见。王上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
赵王何吸了一口冷气,颤声道:“寡人一时赌气,才做出了糊涂的政令。太傅,寡人该怎么办。”
“王上,到时候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臣。”肥义劝慰道:“让臣去承受赵主父的责骂。”
“寡人,怎能将过错怪罪在太傅身上。”
“臣没能尽到太傅的责任,理应受罚。”
“太傅,赵主父会不会废了我。”
“赵主父会生气,但也不至于废了王上。”肥义想了想,又道:“赵主父见王上不能守卫得之不易的江山,就会扶持其他人来共同捍卫赵国的山河。”
“太傅,寡人该怎么办,才能弥补犯下的错误。”
“赵主父降服楼烦、荡平中山,再为赵国增添功业。赵主父,必会封功臣。”肥义见赵王何听得仔细,叮嘱道:“无论赵主父封谁,王上不能有半句怨言,更不能出言反对。”
“太傅不是说,该争的时候,就要争取。赵主父赏赐不合理,寡人也一句话也不说。”
“王上,犯了一次错,已经令赵主父不欢喜。王上难道想彻底激怒赵主父不成。”肥义正色道:“太傅对你母后,心存愧疚。但愿,王上能够从这件事情上汲取经验和教训。身为大国之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说了会如何,不说又会如何。说了不能改变,还不如不说。”
“寡人受教了。”赵王何见太傅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地辅佐、教导自己,行礼道:“寡人,一切听赵主父的。”
肥义稳住了赵王何,便走出大殿。此时,一道电闪滑过夜空,狂风骤起。
赵王何对赵主父已经产生了怨恨,他夹在两人中间,不知还能维持这种关系多久。他是赵肃侯托孤重臣,赵主父对他也是推心置腹,甚至赵主父将赵国的未来之君都交到了他的手中。但他又是赵王何的太傅,也和这位学生感情深厚。如果赵主父和赵王何之间矛盾,不可调和,他又该如何面对。
选择赵主父,还是选择赵王何?这是肥义一生之中,最难的抉择。
但肥义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决定,如果哪一天真的到来,他会选择死在赵主父和赵王何之前。如此,方能不负赵主父之恩,不负赵王何之情。不负家国,无愧君王。
肥义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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