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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场景和刚来那日的风和景明一派祥和的景致重叠在一起,一人一物丝毫没有变化,却又犹如天上地下,隔着何止是生与死的差别。生与死在此地都显得苍白了,这里不是真正的阴司阎罗,这是人间地狱。
幻芜甚至都不敢去怜悯他们,就像对福生一样,同情和怜悯这类的情感都显得自己好像凌驾在这些“生命”之上,无端的显得可耻。她甚至不敢去恐惧,这些怨灵曾经也是人、是妖,或者是仙,他们都曾经鲜活,可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气息却是完全褪去颜色的,连血的颜色都带着灰败。她不敢去细看他们,如同她不敢去想象这些人生前遭遇了什么。
人间难容,阴司不收,只能带着怨恨长留此地,等待岁月将自己最后一丝不甘都抽走,再也寻不到一点曾经存在的痕迹。
幻芜在此时才真正了解了死灵之境存在的意义,这里是一个收容孤魂的地方,也是一个消磨希望的地方。无论这里被装饰得多么美好,都掩盖不了它的悲凉与绝望。即便我心有不甘心怀怨恨,我仍旧只能在这里等待消亡,我什么也做不了,也没人能拯救我。
这里是一座被尘世遗弃的城池,里面生存在一群被尘世抛弃的人,聚在一起自生自灭。
慈悲寺的存在,显得多么讽刺。佛祖帮不了任何人,可那么多人仍旧痴迷地拜倒在佛陀的尊相前,即便自己就在苦海的最深处,也始终渴望一丝解脱的契机。就算是假的,也让人欣喜。
如果慈悲寺是由垂铃的回忆所统治,那这座护槐镇,就是由这些怨灵内心深处的渴望所构建的。这是一个超越了真实的幻境,因为这些怨灵早就把自己都欺骗了,他们坚信自己活在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美好的地方,一丝阴霾都不会存在。
世人都偏爱南柯一梦,还不过是因为真实太过残忍可怖。幻芜愿意给将死之人一个完美的梦,也是为了那些满目疮痍的人生可以增加一缕自欺欺人的温馨。
哪怕能消弭一丝怨恨,也是好的。可这里的怨恨,怕是幻芜用尽所有力气也消弭不了的。
在慈悲寺里,幻芜感受到的正是荟明说所的“一生即是一瞬”,无论多么华丽的景致,多么执着的爱恨,在永恒的岁月面前,也是泡影破灭的一须臾而已。
至于护槐镇,莫过于最苦难的“五浊恶世”。“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空了,那人间呢?人间苦难长存,地狱永恒不灭。
幻芜觉得头脑一片浑浊,诸多纷杂的思绪交织在一起。她觉得那些怨灵都在看着她,那些看似麻木,实际上却满含挣扎的眼神让她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双双深埋在沼泽中的手紧紧地拉扯着自己,如果救不了他们,就要跟着他们一起沉沦。
她觉得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那真实的力度瞬间拉回她的思绪。长绝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在她即将被痛苦淹没,把自己也当做一缕游荡的孤魂的时候,长绝把她从泥淖里扒了出来。幻芜吐出一口浊气,回捏了一下长绝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幻芜再次由衷的庆幸着,浊浊尘世,始终有人在身边。
幻芜脚下一滞,好似撞到了人。她下意识伸手一捞,触手一片冰凉。那是一个孩子,就是围着货郎的那群小童之一。这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她的头发又少又黄,小小的身子包裹在一件尚且能称之为衣服的破布里,幻芜握着她的胳膊还不足三指粗,即便她还活着,也不能说是人了,只能说是一具骷髅。
可这个小女孩应当不是饿死的,因为她的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就像一朵被掐断了花茎却还勉强垂在枝头的花苞。她的脖子上有一道黑紫色的勒痕,勒痕里的皮肉已经腐烂,一条条白色的蛆虫还在腐肉里蠕动,很显然,这个小姑娘是被勒死的。
因为脑袋垂着,所以她只能斜着眼抬着眼皮看幻芜:“姐姐。”小女孩被勒断了脖子,舌头都露在外面,发出的声音也特别的粗哑,幻芜要十分认真地听才听得清楚。
“你身上真暖和。”幻芜好似在这句话里听到一丝惊喜的意味,心里的恐惧还来不及汹涌,就被深深的悲哀淹没了。
比起这个孩子,她当然是暖的。不知这个小姑娘还在人世的时候,是否也曾拥有一丝温暖?
幻芜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却被狠狠地拽住了。那个小姑娘的一只手正抓着自己,那是一只很小的手,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满是脏污,看起来格外苍老。或许她干过很多活,或者为了一点草根执拗地挖过坚硬的山土,也不知这双手为了生存做了多少努力,她顽强的与天灾荒芜作斗争,却最终死在了人祸上。
也许终究难逃一死,可还未到放弃时,她就已经被别人放弃了。
越执着,越不甘。越不甘,越怨恨。
“你能帮我扶一下我的头吗?”小女孩说。
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她,幻芜看了长绝一眼,在得到一个坚定的眼神后,她才对小女孩说:“好。”
小女孩闻言一喜,放开了幻芜,还颇为期待地向前走了一步。
幻芜伸出手扶在小女孩的脑袋上,即便心里有准备,还是被满手死亡之气激得一哆嗦。
这不是人间的任何一种寒冷所能比拟的,幻芜不怕冷,仍旧被这死亡的冷度刺伤。
她咬着牙,努力不让牙齿格格作响。手中的头颅异常的重,幻芜只觉得自己手中捧的是一块大石头。
手中的脑袋斜着一只眼睛看她,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你害怕了?”
幻芜很想点头,但此时露怯显然非常不明智,她摇了摇头,憋着劲把手里的脑袋扶正。
这一个动作竟然这么累,要不是长绝牢牢地扶着她,幻芜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女孩的头颅颤巍巍地立在细嫩的脖颈上,幻芜这才看清她的脸,虽然面色青灰,眼珠凸出,两颊深陷,但幻芜还是看得出这是个五官清秀的小姑娘,而且她的年纪应该比想象中大一些,只是身子太瘦小,所以显得十分不协调。
“谢谢你,我好久没有正着脑袋看过人了。”小女孩咧嘴一笑。
长绝跟幻芜都是一惊,因为她说的是看过“人”,显然幻芜已经被发现了。
小女孩的笑容越来越大,幻芜便越来越惊恐,她觉得下一刻他们俩就会被整条街的怨灵所包围。长绝也握着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后拉。
“你们走吧,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小女孩忽然收了笑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其实她只需要高喊一声,可她最终还是放过了他们。
也许她真的只是贪恋人间的些许暖意,想要正眼看看这浑浊的天地吧。
长绝松了一口气,拉着幻芜疾步前行,先离开护槐镇再说吧。
他们顺利的走出了主街,镇口的那座石碑在白雾中越来越近。
“樊晓昙?”长绝视力好,先瞧见了石碑旁那个跪坐在地上的身影。
樊晓昙听见这喊声,才抬起头来,一双无神的大眼里这才有了一丝光彩:“你们,你们到哪里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霖淇燠呢?”
樊晓昙一听到这个名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他让我先跑,自己留在里面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我等了好久他也不出来……”
樊晓昙断断续续地才把事情说清楚,原来长绝离开了以后,他们两人就吵了起来,虽然他们经常拌嘴,可这次也不知怎么的吵得比较凶。樊晓昙一气就直接离开了慈悲寺,她原本也只是想透透气,不曾想却直接走回镇上了。
入夜后的小镇把她吓得不轻,她首先跑回寺庙,想通知他们离开,可寺庙竟也变了模样,成为一片废墟。
霖淇燠也被寺中的树枝草藤缠住了,无论他怎么劈砍,那些发丝一样的草木始终能缠住他,即便被火烧掉,也有新的树枝马上补上去。
“你怎么回来了?!”霖淇燠高喊,“快跑!”
樊晓昙明白过来他一定是出来找自己的,也不知为何,竟然有些高兴,不听他的直接过去劈砍那些草木。
死灵之境对他们灵力的束缚直到此时才完全显现,霖淇燠火系的灵力也毫无优势,更何况比他还要差的樊晓昙。
可用惯了长鞭的她对付这些柔软的枝条却一点优势也没有,手中也没有其他利器,很快就被枝条裹住了双手双脚,这些柔韧的树枝结成一个坚固的牢笼,要把她生生扼死。
就在绝望的瞬间,眼前光亮重现,霖淇燠割破了手掌,直接用自己火系的血液去扯藤蔓,那些树枝果然退却了。
他拉着自己一股脑往外冲,那些怨灵的撕扯呼啸就在耳边,她闭着眼睛,任由霖淇燠把她推到镇外。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长绝他们!”霖淇燠没等她回答,就折身回了镇子里。
樊晓昙的手上还沾着霖淇燠的血,她只觉得浑身脱力,刺目的血灼伤了她的眼睛。
就在她回头一望的时候,才发现石碑上的字迹已经变了,“护槐”两个字像血迹蒸腾似的,被擦去了一部分,逐渐露出了真容。
樊晓昙看清了碑文,腿一软就直接坐在地上——“尸鬼镇”,这护槐镇,护的是槐树,守的却是遍地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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