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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陆离又被那个熟悉的梦惊醒。那袭在他脑海里不断萦绕的红衣似乎更像个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雨花打在屋后那几簇硕大的芭蕉上,劈啪作响。
芭蕉是野生的,在这楼兰城里,处处都是沙土,可能也就是陆离住的这一处地方能够长出这种中原才能见到的东西来。
陆离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只感觉一股酸痛从全身散发出来,让他一瞬间都几乎动弹不得。
半响,陆离才缓过神来,想起昨晚上那出玄之又玄的境遇。那场近乎梦幻一般的大雨,让自己感受了一次有史以来最艰难的行走。但是陆离此时的心情是澎湃的,那场雨,毫无疑问,一定是刀客的手段。至于是好是坏,陆离都把它当成了一场对自己的磨砺。
想到此处,陆离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他顺势起身坐在了床上,吸了吸鼻子,却闻到那股熟悉的淡淡酒味。陆离顿了顿,索性闭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活了整整十六年,那么多次看到徐老头拿着个酒壶自己都会避而远之。这是第一次,陆离觉得这酒味也是如此的好闻。
一吸一顿,良久,陆离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忽然有种错觉,刚才还酸痛的身体似乎都缓解了大半。直到这个时候陆离才微微抬起头来扫了扫屋子的四周。床前的方桌上摆着一壶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茶壶边整齐的放着两个杯子,杯子里盛满了茶,在这冷冽的清晨,竟然也还冒着腾腾热气。
唯一的那根长凳安静的靠在床头,所有的杂物都被重新整理过,一眼而去,有种莫名的舒心。
陆离愣了愣,就算当初徐老头在的时候,这屋子也从来没有这么干净整洁过。陆离最后瞥到了那块一直压着酒窖盖板的大方形青苔石上,眼神忽的一亮。
他索性起身走到了桌旁安静地坐了下来,茶杯是温热的。陆离拿起来其中一杯抿了一口,开始出神。
由于昨天遗迹的那场变故,陆离今天暂时还不需要去值岗。赵爷最后发过话的,等到钦天九监什么时候把那个事情解决了,他们才会过去。而如今南门都是关中黑甲兵在把守着,也暂时不需要陆离去顶位了。
陆离脑海里又浮现出在遗迹看到的那一张张恐怖至极的脸。就算经历了那场大雨,可自己还是没有和刀客说上一句话。那些心中的疑问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那群跳出来吃人的东西,不管是面相还是穿着,都和自己第一次看到刀客那个样子一般无二。那么他们一定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陆离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如果钦天九监抓不到那群人,那么自己是唯一一个最可能接近真相的那个人。他又想起昨晚拦住自己的那个红衣女子,她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难道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余孽么,但是余孽又是指的什么。
陆离想着只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看了看窗外的小雨,觉得肚子有点饥饿,便起身想出去吃点东西。可正当他站起来转过身,就看着那个叫素九的红衣女子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她脸上看起来似乎有了些血色,倒不像昨晚那般苍白。
陆离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皱着眉道:“我说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陆离顿了顿,又瞥了一眼房门的位置,自己刚才根本就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陆离艰难地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开始变的怪异,他又轻轻地退了两步,盯着红衣女子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素九闻言一阵错愕,看着陆离这一副见到鬼的样子,倒捂着嘴笑了笑,道:“我就这么推门进来的,只是你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而已。”她说完索性走到了桌子边坐了下来,拿着另外一杯茶自顾自抿了一口。
“大白天的你别跑我这里来害我,现在城中巡视的人都扎堆了,我先告诉你,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我能瞒着这事没有捅出去你已经要烧高香了。”陆离盯着茶杯语速有点快,但这番话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那晚上看着她和那个白胡子打斗,首先是出于好奇,最后也是出于对弱势的一种本能的怜悯。所以陆离自己当时才慌张成了那般样子。
说到底,陆离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边关卒,可能换做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刀客也好,红衣女子也罢,这事早就被抖了出去,或许还能因此立个大功,升了官职。陆离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但是他有私心的。除了徐老头教导过他的那些话,让他对人对事本能的有种辨识,最重要的,还是陆离自己对修行的那份渴望。
徐老头那句几乎算是断死他的话,让陆离始终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废物,而自己这条贱命更显的微不足道。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修行的稻草,陆离就算冒点险,吃点苦头,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正如李三三前几天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修行一定是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么一切都是虚谈。
素九显然早就猜到了陆离的心思,这样一个混迹在边关的小喽喽,一定比绝大多数人要惜命的多。她脸色显的很是平静,看着陆离的侧脸,轻声道:“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什么人间大义那都是狗屁,你也不会理解,但是我还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素九顿了顿,看着陆离依然盯着手中茶杯的神情,继续道:“放心,我说完就走,绝对不会给你造成更多的危险,让你帮我的这个忙,也一定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也肯定不会把你至于死地。”
陆离闻言这才微微扭过头来,问了一句很实际的话:“ 我为什么要帮你。”说直白一点,陆离就只是想跟着刀客看能不能摸到修行的门槛。其他所有的生死大义,就算陆离心里清楚一点,明白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做的。
素九这次显然没有料到陆离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所以她愣了半响,随后沉默。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陆离两人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桌子前,这壶茶更像是事前给他俩备好的一样,两人自顾自地抿着,谁也没有开口。
陆离在权衡,倒也不是说权衡,更像是两种心理上的斗争。如果说帮她做了,且不管是什么事情,那么自己就和她绑在一条船上,只要有一点差错,自己这条贱命就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遇,到时候可能就算是李朝南,也救不了自己。可是,陆离又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包括徐老头以前的那些话,包括李朝南,李三三对朝廷的态度,包括朝廷对他们自己这群边关卒的态度,包括陆离自己听到的那晚上的对话,最后包括刀客愿意使出那玄妙的一刀。
可这些在陆离看来,都是他自己根本触及不到的大公大义。所以他也压根不想去触及。
素九还是把陆离的性子想的太美好了。她以为就算她自己不卖苦不卖身世,陆离也会大义凛然的去帮她做那件事情。因为素九自己知道这楼兰边关的现状,也看到了这一带不同于中原九州的地方。
所以她和她的姐姐,依然愿意冒着危险,到这里来。
“说吧,什么事。”
“你可以先听我讲个故事么。”
良久。
两人几乎有点狗血的同时开口。
陆离突然想到,如果刀客的态度也是倒向女子那边的,那么自己的这种做法会不会令他所不耻,因为不耻而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不然,那个晚上,他又怎么愿意伸出援手,一刀要了长辫子老头的性命。
素九显然有点欣喜,她看了看四周,才转过头来盯着陆离说道:“那么,还要听故事吗?”
“不听。”陆离斩钉截铁。开什么玩笑,自己这么一个容易受情绪感染的人,怎么会愿意去听那些悲情故事,这样子,岂不是完全着了道了。
素九扯嘴笑了笑,似乎又看出了陆离的心思,但也不再拆穿。她深呼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些很不愉快的事情,眼神有点自然的落寞。
“在将军府里,那个姓曹的老变态的手中,有一封血书名单。名单上有包括我和我姐姐在内的七十二个人,这还只是一部分。”
“打住!”陆离闻言摆摆手,眉头紧皱,道:“你是要让我去那个曹公公手里偷那封什么血书吗?”
“对啊!”素九睁大着眼睛,正要继续说,陆离一掌推到她的嘴边,示意闭嘴。
“你是要让我去送死吗?你知道那个曹公公有多厉害吗?反正我是听说过的,就他那种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角色,万一暴露,我岂不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了。这事根本不可能,你要是还有其他的请求,我能做的尽量去做。”陆离收回手,说完又喝了一口茶,他突然觉得这茶越喝越干,越喝越苦,很不是滋味。
“又不是要你从他手里硬抢,你自己都说了是去偷。你不是和那个将军的小儿子关系好吗,随便想点法子把他支开就可以了。”素九争辩着,这几乎是她唯一的办法,如果陆离都没有能力去帮她,那么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说的轻巧,你既然对那封血书这么在意,那个姓曹的肯定也一样,说不定那书他压根就一直揣在身上。退一步说,就算不揣在身上,也一定放在一个非常保密的地方,又岂是我想去偷就能偷的到的。”陆离心里一股无名之气忽的涌了出来,倒不是说自己多么怕死,只是这根本就是送死啊。他咂了咂舌,又打算去抿一口茶,才发现茶杯已经见底了,他晃晃了茶壶,空空如也。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只要你肯愿意去的话。”素九有点词穷了。其实这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性子,这所作所为,不仅违了陆离的心,也同样违了她自己的本意。
“不可能,这根本就是死路一条。”陆离说的很是坚决,他盯着茶杯又把眼神挪开,看向了窗外,反正就是不去看她。
窗外的雨哗哗地下大,素九的面色一瞬间暗淡了下来,她盯着陆离的侧脸看了良久,忽的站起身来,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那双桃花眼里忽的就涌出了泪水,看着陆离哽咽道:“岐州三百八十六户含冤死去的人,一定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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