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谋春秋

古柳巷口,自有佳人成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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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府的正东偏南边有个睢(suī,而非关关雎鸠的jū)林园,睢林园的正南偏东边有个观鱼轩。
    观鱼轩坐落在明月桥的桥面上,四周环水,造有一方池塘,说的确切些,该是一潭小湖。夹岸种了排排的垂杨柳,湖面上也种了好些的水芙蓉。只是如今进了秋,又还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倒让湖面上显了几分萧条。宽大翠绿的莲叶开始有了些泛黄,像是有些经不住细密雨珠儿的催促微微垂了下去。湖面上散落了好些被风抚落的花瓣,淡粉的,淡紫的,从环岸的花树上簌簌的往下飘落,随着雨珠儿打落的片片涟漪,在碧波上轻盈的荡漾。
    落花瓣儿在水中舒展,原本紧皱的叶瓣也变得圆润如玉起来,迎合着雨滴击打在莲叶上清脆的声响翩然起舞,偶有几只吐着水泡随之跃出水面的红鲤儿拍起一片浪花,惊得莲叶上的瓣儿一阵乱颤。若是果真眼尖,定能看见那株白莲后边还露出了半块金灿灿的盔盖来,像是打了败仗的酒肉将军,悄悄匍匐在这镜花水月中,一身的黄金盔甲真如一场笑话。
    亭中立有一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红衣束体,翩翩曳地。项著紫玉石,耳垂明月珰,素指净如玉,朱丹口含砂。只几玉簪,步摇轻挽发丝,余则如墨散落垂直腰间。腰细若扶柳,盈盈不自握。体态轻盈,眉眼如画。一颦一笑一举足间,美态尽显。
    海湉向着亭子外伸出手去,露出半块白皙的藕臂。微微泛凉的雨珠落在指尖,顺势流向掌心,带走了少许掌间的湿热。“人说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可如今看这荷花开得正盛,倒是我舍本逐末,没了那份雅致。”
    “人各有志,残荷听雨又何能比上雨诛残莲”岑宛语速很快,音色里透着几分难耐的兴奋。
    海湉顺她视线望去,见不过只是几株花色纯正的并蒂三色莲,心道此花虽名贵但在富贵之家也还不少见,况其莲叶已见泛黄,如何值得岑宛目不转睛地盯在这湖面上,像是遇见久违的友人般沉醉其中,不免疑道“可是这有何不同”?
    “主子应是很快就能见到残荷了”岑宛微微侧转过来,浑身透着股精神气,微颤的双手似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汹涌“主子可曾知晓何为‘一夜白’?”
    “曾闻吴有大夫伍子胥,一夜白头过...昭...关 . . .不. . .  你是说‘一夜白’. . . ”海湉又细细打量着那几株并蒂三色莲:莲心成乳白色,其间略带些极淡的浅黄点缀,近于牙色;中部似*的桃形花蕾,向着瓣尖,颜色逐深;至于瓣尖则有如胭脂染过,色似桃红. . . 海湉忽的想起了什么,欣然道“可是贾公所谓之‘一夜白’”?
    “正是。”岑宛连忙解释道“贾公曾著《志怪记》,即为后人所誉之《奇人志异》,其间对此‘一夜白’有详细记载,称其“莲开九蒂,一蒂九色,九蒂九色各不同,始称为‘八十一色莲’,但又有并蒂,三蒂,五蒂,七蒂之莲,皆为九色,统称‘九色莲’。而又其均有‘若暮而叶泛黄,则其旦日而陨’之说,犹如人之一夜白头,故得名。”
    “一说《志怪记》原是仓颉造字之初所著,贾公偶然得知,又多加编续乃得。况其字体实为上古文字,现所存着皆为后世人所誉之文。本不以为真。”海湉面露疑色。
    《志怪记》记九州八荒,万物生灵之奇;得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之道。一直被世人奉为上古神书。其中内容极为精妙,但多为传说与幻象,无人能知其虚实,故又有实为华胥梦境一说。
    “其它岑宛不敢妄言。不过这‘一夜白’确存于世,也确如所言‘暮黄旦陨’,只是存世量极少,着实罕见。就算有幸能见到之人也未必能知其荒诞之处。”
    “何以见得?本宫早时曾查阅上千本古籍,也不过领略其十之二三。你又如何详会其意。”
    闻此岑宛不禁失笑道:“那还不得是托了清秋的福,让我有幸在藏山谷躺了大半年。”见海湉饶有兴致,又道:“藏山谷主藏春坞就曾育有这样一株九色莲,不过是更为珍贵的五蒂,色泽也更为纯正艳丽。我听闻藏山谷主说过此类莲并非只如同古籍所言‘暮黄旦陨’,而是极为畏暗。若是莲叶开始泛了黄,又恰无日光照耀,最多一个时辰,花叶便会枯谢,如同深秋残荷。”
    海湉颇为讶异,随即轻笑道:“世间竟有这般任性之物。也不知媚兰是从何修到的福气,竟能得此古书奇物。”海湉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在亭中踱步,摇头感叹。“不过既说是‘九色莲’,为何本宫只见有三色?”
    岑宛抬首望向海湉,发上步摇也微微做响,神色里不无骄傲道:“若说任性,怕是再无比这‘一夜白’更为任性的了。不论‘九色莲’还是‘八十一色莲’,在花陨之前,哪怕只是一刻钟,也都如同这般。”说着岑宛便指了指湖面上盛开着的“并蒂三色莲”。“盛开着花,或花开三色,或花开九色”。岑宛又略一停顿道“也只有在最后一刻钟,霎时,或九瓣各成一色,或各作九色,乃成古籍所谓之九色与八十一色莲。而后一刻钟内,花必谢,也是刹那之间,皆失其色。遂成残荷,枯矣。”岑宛语中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海湉甚感诧异,诧异之余则多为欣喜,望着亭外仍续续下着的小雨,落在宽大翠绿的莲叶上,啪嗒啪嗒,清脆悦耳:“这雨来得极是时候”。
    太子府,膳珍房。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夫人要了这么久的酸梅汤,你们竟还敢偷懒。小心我回去回禀了夫人,让你们统统去领板子”!房内有一女子正扯高气昂的开了腔。身旁还有一粗大汉紧皱着眉头,一脸苦相道:“哎哎哎,画姑娘。你这言重了。这酸梅子是今儿一早刚从亢州运来的,这不,才刚送到膳珍房,小的就急忙忙的在为夫人做汤,一点都没敢偷懒。”又赔笑道:“还请姑娘行行好,稍等片刻。”
    “你们做事最好麻利点,不然. . .”画儿一声冷哼,身旁几人无不诚惶诚恐,连连道是。
    “算你们识相。哎. . .哎. . . ”画儿享受着众人谄媚,像只斗胜张翅长鸣的促织,神气的很呢“ 哎.... 哎. . .说你呢,手里头拿着的什么那 ”画儿说得有些急。
    只见此时浅毓正从外间而进,手里托着一片翡翠绿的荷叶儿,荷叶上卧着只金龟儿,露出金灿灿的龟壳,酒肉将军四脚朝天的躺在荷叶上一动也不敢动。
    画儿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
    “哎哟---”随即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因而音线拉的很长,“这可不是夫人养在明月湖的金龟儿吗”【1】圆珠怒目道“你...你带着到这是来干什么!你这是不要命啦,快给我放下!”
    浅毓并不搭理她,径直穿过,向着掌厨虚礼福身:“听闻炖龟,以枸杞三钱,鹿茸两钱,人参子三钱,何首乌二两,放在炖盅内隔滚水炖上两个时辰,再文火煨半个时辰,有滋阴潜阳,益足气血,补心安神之效,可是?”【2】 【请勿模仿!】
    掌厨沉吟颔首“用于肾气虚弱,肝脾湿寒,气血不足之人,是个好方子”却并不接手。【3】
    “你们. . .大胆!你竟想炖了这只金龟儿!”画儿顺势便要来抢“我看看谁敢炖,要让夫人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画儿声调尖刻,声音却纤巧,听着口音像是北方人。只是浅毓手快,直接将画儿劈向一旁。
    “你. . .你不要命了,你可知道我是谁!你是哪个院子的,如此狂妄大胆,我定要禀告了夫人将你卖给人牙子去。”
    满房的庖厨一脸苦相,也劝道“姑娘还是莫要炖着金鳖为好”’。
    但这姑娘眼生,又穿着不凡,恐非府内之人,又敢如此招摇让炖了这媚兰夫人最宠的金鳖,应当已得了太子妃的准许,他们本不敢不应。可偏偏此时媚兰夫人的大丫头画儿就在这看着呢,太子最宠夫人,夫人最宠这养在明月湖的大金王八。若是此时有谁敢炖了这大王八,恐届时先被炖会是自己。如此思来,满房庖厨唯诺均是不敢动弹。
    浅毓明了其间难处,对着画儿反唇相讥道:”怎么,偌大的太子府已是你家夫人在当家了?”
    “哼”画儿一时无言,太子府上有太子妃当家,下有淮良娣协理,着实没有夫人管事的份。但夫人在府中极为受宠,几位良娣也不敢随意招惹夫人,又见这女子面生,只道是哪个院子新来的丫头好不懂规矩:“你在哪个院子里当差?你家主子怕是不知道我们媚兰夫人吧。”略带嘲笑:“这只金龟可是我们夫人养的宝儿,若是让夫人知道了这事,别说你了,你家主子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求求我‘画姑娘’,我还能向夫人替你求求情。”画儿向着浅毓望去,素指半拂脸颊,咯咯笑道。画儿脸偏于圆,近似鹅蛋,鼻骨挺立,嘴唇略向上提,笑起来,一双虎牙尽览无余。
    闻言浅毓不觉好笑,遂作惶恐样道:“画姑娘有这份闲心替在下求情,在下真是不胜感激,但. . .在下在此奉告姑娘还是先想想,待会该怎么替自己求情,毕竟,就算姑娘你全家都跪下来求在下,在下一没闲心,就算有闲心,也绝不帮你这腌臜【(ā zā)指脏的,污秽的】东西求情。”
    “好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画儿登时大怒,想她画姑娘在太子府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平日里哪房的丫头见着她不是当半个主子似的哄着,胆敢这般目中无她,登鼻子上脸,简直狂妄至极,挥手便要朝着浅毓脸上招呼:“下贱东西,你是在找死。”浅毓自是不会待着她落掌,抬手便将画儿震得退后几步远,毕竟是习武之人,没将她提起来扔出去已经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都嚷嚷些什么!”门外赫然响起一声清冽严厉的低呼,房中的大小厨子算是松了一口气,浅毓停了手,画儿哼哼唧唧的闹腾声也显得中气不足。只见此时百萋面色低沉,神色肃穆,一袭紫衣从前门而入,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浅毓姑娘”
    “百萋姑娘”
    百萋先与浅毓互相见了礼后,才又对着掌厨道:“我记着太子妃吩咐过了晚宴,来瞧瞧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掌厨抬手擦汗,脸上堆笑道:“备的差. . .差不多. . .多了”抬头果然便见画儿正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瞪着他呢
    “仔细备着吧。戌时开宴,别误了时辰便是。”
    “是是. . .是。”
    “还有,一切都按照这位姑娘所说的来办。”百萋微微笑道。
    “不行!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定要. . .”
    “别个个都这么不识好歹,到头来苦了自己。”
    “哼,待我回禀了夫人,倒要看看是谁才不识好歹。”画儿本就对百萋颇为忌惮又见众人向着百萋,也不敢多言,又想着回去搬救兵,骂骂咧咧拂袖便走,离去时还不忘狠狠剜了掌厨两眼,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1】处金龟儿:并非指现代所谓昆虫金龟子,文中所言,单指‘金壳乌龟’一种意思,‘儿’是画姑娘(北方人)的儿化音。
    【2】【3】两处:受于作者常识理解不足,专业水平限制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其中多有不得体之处,请予谅解。
    另:欢迎指正。
    【4】大金王八:鳖又称王八,与龟非同种物种,但文中将其强行认为是一种物种。(别被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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