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谋良人

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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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实院内,淮安侯与傅晟聊的正欢,从前朝格局聊到京城逸事,从科举选士谈到沙场点兵。谈吐不凡举止从容,虽是端着对长辈的尊恭敬顺,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也颇具大家风范,清润内敛,也无当今贵府子弟的骄纵张扬之气。
    好一个年轻人!淮安侯纵是看人苛刻,也不免称赞。这样的人物若是入仕,定能在朝堂上挣得一席之地,也能撑起祖上门楣。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在国公府,若是太过拔尖,怕是会引起忌惮。傅氏一门出了一个一品国公、一个三品尚书,另有旁支在朝中赴职,树大招风自是这样的大族所忌讳的,宁愿隐忍些,也不能太过招摇招致祸端,这也是老国公迟迟不肯送孙儿进朝堂的原因。
    听到厅内的谈话声,沈元琅双手叠置,仪态柔美端庄,莲步轻移,缓缓行至厅前。朝着傅晟盈盈拜下:“元琅来迟了,傅公子见谅。”
    她一身绯色如意烟霞褶裙,层层叠叠的轻纱拢着水色,一举一动间竟如翠湖上的涟漪般,泛着潋滟的水光。腰间一条锦绣云纹宫绦,系着白绫长穗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自是一番风韵。碧霞缠枝云华披风流光溢彩,上头绣的金线衬着日光美的晃眼。
    “无妨无妨,本就是我来得早了,还叨扰了沈伯伯这些时候。”傅晟忙道。“听闻琅妹妹是独自来的,家母便遣了小侄来护送。”
    一番寒暄过后,待沈元琅跟着傅晟出了门,远远的就瞧见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前面,草草望过去一眼便知道不是一般寻常人家能用的,气派华贵大方。沈元琅的目光闪了闪,国公府也是有心了。特意遣了嫡长孙来接,这般看重在意的架势,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沈家与傅家的关系依旧,沈元琅更是维持两门的中间扭结。
    上车时,沈元琅重心有些不稳,身子晃了晃,抬眼便撞进傅晟的眸子里,炙热的光映得他格外精神。她看见少年眼底的清澄与纯挚,还有一份坚定。她默了默,还是稳稳当当扶住他横在前方的手臂,一个借力就闪进车内。
    虽沈元琅的态度不明白,傅晟也欣喜得很。自从那日一见,他心心念念的就是下次见面,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无一不在脑海里描摹了数次。知道琅妹妹要来府拜访时,天知道他有多欢喜。好不容易明示暗示博了个护送的活,还被母亲戏弄了好一会。
    车内,沈元琅靠着软垫假寐,舜华倒是一脸古怪,朝着舜英挤眉弄眼,这马车不仅宽敞,更是样样俱全。小几上搁着的是临芳斋的梅子和点心,还有几本逸志杂书给小姐解闷,甚至还提前熏了香。傅夫人定是做不到这般细致,这怕是傅公子的一份心意,只道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咯。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沈元琅被舜英扶着下了马车,便看见一个满脸和气的老嬷嬷迎了过来,笑道:“沈小姐终于来了,我们夫人可派人来问了好几次呢。”
    沈元琅莞尔一笑,颔首道:“嬷嬷好。”不卑不亢很是得体。
    老嬷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一路被领到正厅,路过的小厮丫鬟也依依见礼,打量着这位表小姐。沈元琅虽被领着一声不吭的,也免不了四处留意。这府内景致虽不如岁山馆的好,却也是一等一的。舅舅虽是掌管着兵部的尚书,在园林设计这些精巧玩意上头也是颇有造诣。假山石岩重重叠叠,粗陋望去似是毫无章法,带着浓厚的武人气息,细细看来却有妙处。再说这一路的婢子,只瞧一眼便低眉顺眼敛着腰恭敬行礼,皆是稳重无半分轻浮跳脱样子。
    外祖是武将出身,靠着在战场上打拼出来的军功挣得公侯之位,舅舅更是承袭了家风,早年是在外祖的手下做将军,后来朝廷安定下来便由武转文当了兵部尚书。
    母亲虽是在外征战带回来的弃婴,却被外祖和两个舅舅捧在掌心里养着,家中没有女儿,母亲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未出阁时舅舅们也都事事依着她。直到十七岁嫁进淮南候府,婆家不比娘家样样顺风顺水,伺候夫君侍奉公婆,又有姨娘在旁虎视眈眈,这才收起锋芒安心守在府里。可谁知迁到姑苏没几年便早早的去了,娘家人快马加鞭赶过去时,就只有冷冰冰的棺椁与牌位,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沈元琅收起思绪,眼角含笑步入正厅,主位上坐着面目沉穆的老人,脸上是岁月沉积的沟壑,是久经沙场的威严肃重,虽说英雄垂暮,但骨子里透出的大将之风依旧让人折腰。大舅舅傅丘及其妻殷氏也都坐在两侧,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不肖孙沈元琅拜见外祖父。”沈元琅走至堂前,双膝屈起跪地,左手压住右手从额前缓缓降到膝前,以额触地而拜,行的是晚辈拜见的大礼。
    辅国公目光闪烁,宽厚有力的手掌扶住沈元琅的腕子,颤声道:“好孩子,起来吧。”这孩子的面貌有七分像极了傅欢,不过性子要沉静许多。
    起身后,沈元琅扭身深福见礼:“见过舅舅舅母。”余光瞧见殷氏身后俏生生站着一个小姑娘,一身百花赵粉襦裙稚气未脱,梳着双环髻上点缀着几朵珠花煞是可爱,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波光灵动。小舅舅生性洒脱,对功名仕途没有半点兴趣,成亲后带着小舅母四处游玩,只顺道来姑苏探过母亲一次,回来将女儿傅星丢在国公府让大哥养着,小夫妻两个就过上逍遥自在的闲舒日子。国公府里都是男丁,这样可爱的小女娃日日跟在傅晟屁股后面随他一处玩耍,如今算来应是只有十岁。
    沈元琅眯着眼眸,柔声道:“这样标致的妹妹应是星儿吧,我是小表姐。”
    傅星有样学样,也学着沈元琅的样子奶声奶气的行礼:“星儿见过小表姐。”她顿了顿:“小表姐好漂亮,星儿喜欢小表姐。”这般童言童语惹得众人失笑。
    “小表姐也喜欢星儿。”沈元琅揉揉傅星的头发,笑道。
    辅国公带着沈元琅去祠堂见过老太君后就回了自己院子打拳,殷氏便领着她亲亲热热的叙话。见着傅晟还是紧巴巴的跟在后面,一副插不上话的样子。殷氏的笑容更深了些,傅欢与她在闺中就是密友,后来又成了姑嫂,傅晟这小子一向都对他的琅妹妹上心,若是有缘结成儿女亲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过这小侄女瞧着也是个有主意的,家里也没人做主,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才好。
    “你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殷氏握着沈元琅的手,对着眼巴巴插上话的傅晟轻声斥道。
    傅晟为难道:“可是……”
    “什么可是,还不赶紧带星儿去午睡,我与你琅妹妹还有话要说,你个大男人还要在旁边听着不成?”
    傅晟涨红了脸,牵过星儿,耷拉着脑袋嗫嚅道:“走吧,哥哥带你去午睡。”不明觉厉的傅星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哥哥,这委屈的样子好像管家爷爷养的大黄狗没肉吃喔。
    沈元琅由殷氏牵着进了屋,暗中打量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要叙些什么话。轻叹一口气,长睫敛住眼眸中捉摸不清的光彩。
    “琅娘啊,你这性子与你母亲不同,看着绵软却是个有心思的,哪像我们晟儿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唠了些家常后,殷氏便进入了正题。“他这愣头愣脑的性子真是要我操碎了心,整天就知道练武读书,将来娶媳妇定要娶个会管家的教着他。”她口气无奈,也觑着小侄女脸色,试图窥得一二。
    沈元琅盈盈笑道:“表哥是男子汉,直爽些也未必不是坏事,京中也有不少小姐心存爱慕,就不知道将来是哪家的女儿才能当我的表嫂,只怕舅母到时候要看花眼呢。”她话中带着调侃,也是话里有话。
    殷氏望着她笑吟吟的脸,心中一个咯噔,她这一口一个表嫂,显然是没那方面的意思。只是她那不省心的儿子,早已对人家情根深种,琅娘聪慧这才与她讲清楚,罢罢罢,本就是阿欢的女儿,做不成儿媳妇就当亲闺女吧。殷氏不免轻叹一口气,这样出息的女孩子,晟儿是没这个福气消受,她无奈道:“承你吉言吧。”
    落日的余晖洋洋散散洒在西山顶,天边酡红如醉,北归的雁阵隐匿在霞光里。从国公府往远处看能望见绵延数十里的山峰,那里云雾缭绕、轻烟飘渺,普宁寺就建在最高处,钟声嘹响悠远绵长。
    用过晚膳后,沈元琅与殷氏在廊中闲逛消食。“不怕舅母笑话,哥哥不日就要归京,琅娘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实在是没有气力照看,还劳外祖父与舅舅多费些心思。”沈元琅俯身一拜,恳切道:“麻烦舅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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