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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这轿子……”蔡邕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
不用说,轿子只有一顶,只能坐一个人。但王爷要坐,公主要坐,还有病人,也要坐。
刘协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看向蔡邕:“你带那药罐先回宫诊治,然后派人来接我们。”
我觑了他一眼,还算有良心。
蔡邕忙应了一声,示意随行的侍卫上前扶郭嘉坐进轿子。
“若……”走过我身边,郭嘉一手无力地搭上我的手,一贯清澈的眼睛有些模糊,他在摇头。他该是知道,对于皇宫,我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看他如此,我心里哀叹一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便要跟上前。
“你留下。”刘协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皱眉:“他需要人陪着。”
“你能治好他?”刘协有些讥讽地开口,“如果你执意的话,那这轿子由我来坐好了。”
收回刚刚的好感,我忍!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转而安抚郭嘉:“别担心,我随后就来。”轻轻松开手,我看着他被扶进轿子。
“请王爷和两位公主稍待,微臣会尽快禀明太皇太后。”弓身说完,蔡邕便扶着郭嘉,勉强两人同坐一乘轿子离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帘之中,我心里终于吁了口气,如此也好,能够进皇宫医治,他的性命定然是无碍的了。
雨,一直在下。
这天,仿佛破了似的。
刚刚在外面淋雨而回,头发湿漉漉的,雨水还在往下滴。小优小艾一径钻在我怀里不肯出来,刘协也始终坐在一边看着我。
真是如坐针毡。
“恭请陈留王,两位公主回宫!”不知坐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哥哥,是张让来接我们了。”小优小艾忙站直身子,拉了拉裙角。
刘协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唇:“进来。”
门应声而开,有大约二十余人站在门外,共四顶轿子,其中一顶轿门开着,上面坐着一人。
我微微一愣,这人不是上回在驿馆传旨的那个太监?他就是张让?十常侍之一的张让?难怪如此嚣张。
“好大的架子。”刘协扫了一眼张让,声音寒得不像一个孩子。
“奴才不敢。”那张让笑眯眯地在轿子里趴下,以头抵着轿门,“请王爷和二位公主随奴才回宫。”
“张常侍好大的眼力,知道我们共有四人,便预备了四乘轿子来,难怪父皇在世时那么倚重你。”看着张让,刘协眼中是掩不住的嫌恶,他缓缓开口。
四个人?我忍不住兀自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该感谢这小毒舌把我当“人”看?只是……看那张让瞬间变了颜色的脸,我不禁哀叹起来,以后我的日子想来是不会好过的了。
“奴才不敢。”那张让仍是堆着一脸的笑意,只是那张笑脸假得可怕,仿佛只是一顶浮在脸上的面具一般,干笑着说了声,那张让便下了轿门,站在雨里。
一旁立刻有侍卫解下身上的斗笠蓑衣,替他披上。
“请王爷和二位公主上轿。”张让面上没有半丝的气愤,仍是笑得一脸恭敬。
看着这人,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如果他此时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或许会视而不见,但此时他非但没有半句怨言,还仍是笑面迎人,我反而害怕。
“你在干什么?不想见那个药罐了?”刘协已经坐在了轿子上,隔着雨帘,淡漠地看着我。
在心里哀叹一声,我认命地坐上了轿子,这个小毒舌,仿佛是一只浑身都长满了刺的刺猬一般,见谁都想扎一下。
只是,他为何一定要我随他回宫?什么事都有理由,像当初铃儿对我好,是因为她想报仇,王允对我好,是因为他想董卓死,看吧,我已经习惯了万事万物都有理由。
但这个小毒舌,又为什么要我随他回宫?
坐在轿上,我转身依依不舍地看向那个刚买了一天的房子,要知道,买下这栋房子已经花去了郭嘉身上一大半的钱,而且还是我拼命砍价才谈成了的。
现在只住了一天,便要告别了吗?
……希望还有命回来吧。
原以为以我这副尊容,定是可以安然无忧了。都说红颜薄命,我这副模样,“红颜”二字早已与我再无任何瓜葛了,却如何还是逃不过?
“起轿!”随着一声尖细冗长,标准的宫廷式嗓音,我渐渐靠近那一座坐落在历史尘埃中的宫殿。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到宫门口的时候,天边已经架起了彩虹。
“请小王爷先行去见过太皇太后。”张让尖细的声音让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太皇太后已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刘协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微微一愣,他的声音是那般的死寂,哪里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孩子,分明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
一个小古董。
只不过隔了一道宫门,他的神情怎么竟是变得那般的彻底?
下了轿,转而坐上宫里奢华的软轿,一路舒服地摇晃着,从车窗里望去,这宫里到处一派奢华,只是奢华间,却是似乎无形地散发着腐坏的气息。
再次下轿时,我们已站在一处宫殿门口,小优小艾也在一旁,只是都低垂着头,一副等着受罚的模样。
我知他们口中的太皇太后便是董太后,一想到要见到那么个大权在握的老太太,我不由得有些紧张。
“害怕了?”刘协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火气上涌,我抬手便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可不可以有点小孩子的模样!”
刘协微微一愣,怔怔地看着我,呆呆的,竟然有点可爱。
我随即便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他是陈留王耶!我这不是在拿自己和郭嘉的脑袋开玩笑吗?
奇怪的是,那个小毒舌竟然转过身去,没有发难。
气氛实在诡异得紧,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姐姐!”一直安静着的小优小艾忽然欢呼一声,随即又喏喏地低头噤了声。
我忙抬头,看到有人从内室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大约年过五十的老夫人,雍容华贵,不怒而威,布满沧桑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到年轻时的美貌,她便是董太后了吧。
在她右手边有一个女子,年龄与我相若,只是其风华自然不是此时狼狈如斯的我所能够比拟的。
她青丝高绾,有几缕散落颈间,平添了几分娇美,发鬓间斜插一枚步摇,走一步,颤一下,我见犹怜,一身白衣如雪,其上梅花点点,绣工精致,整个人如挟着一股清风。即使身处六月,仍是清爽袭人,温暖似春。
听到刚刚小优小艾的一声“姐姐”,那女子微微扬了扬唇,缓缓摇头,如云的鬓发间步摇也来回轻晃,当真是赏心悦目。
“还不见过皇祖母?”那女子开口,声音清婉,带着几分嗔怪。
想起自己,不由得自惭形秽,这便是公主风范吧,举手投足间,都是夺目的风华。
“见过皇祖母。”小尤小艾,还有刘协都跪下请安,我忙也跪下,低头不敢吱声,躲得一时是一时。
“竟敢私自出宫,你们可知错?”董太后缓缓开口。
小优小艾早已磕着头,一迭声地说着:“知错知错,小优小艾下回再也不敢了。”
董太后转身看向刘协:“协儿你呢?知错了吗?”
刘协微微抿唇,乖顺地答道:“协儿知错,求皇祖母原谅。”声音没有起伏,乖得跟个小绵羊似的,全然没有了小毒舌的风范。
只是不知为何,我宁可他说话夹枪带棒地与我争锋相对,也不喜欢看到他如此低眉顺目的模样。因为这样的他,仿佛一只没了刺的刺猬,看起来竟那样的……可怜。
看吧……我果然在说胡话,一定是被那小毒舌气疯了。
“瞧瞧你们这个姐姐,一听说你们被逮回来了,便忙不迭地来给你们求情,这回看在婉儿的面子上便饶过你们,莫要有下回了。”董太后一手持起那女子白皙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温和。
婉儿?我微微一愣,和赵子龙的心上人一个名字?赵子龙的女朋友竟然这么拉风?
“谢皇祖母垂怜。”婉公主笑了一下,刹那间,仿佛满堂生春。
“嗯,乏了,你们年轻人聊吧。”董太后眯了眯眼,从头至尾瞧都未瞧我一眼,便伸手由一旁的侍女扶着进了内堂。
刘协看了我一眼,刚想上前开口,婉公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刘协只得住了口。
董太后前脚刚走,小优小艾便欢呼一声,扑到那婉公主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为什么不让我跟皇祖说她的事?我要留下她。”刘协扫了我一眼,像在讨一件玩具,那样的口气让我不爽。
婉公主淡淡看了我一眼,随即微笑:“要留下她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跟皇祖母讲了,便闹大了,就让她先跟在你身边吧,日后再说。”
皇宫里的人,果然都怪异得很,一个个都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刘协点头。
我微微一愣,正要开口,刘协回头冷冷扫了我一眼,我只得噤声,因为郭嘉还在他手上!
真是挫败,想我一把年纪,居然还要任这个小毒舌摆布!权力,果然是好物。
宫廷里的人和事与我无关,转眼间,被刘协带回寝宫已经半个月。
“喂,王爷要你过去一下。”远远地,一个侍女怯怯地喊了一声,随即见了鬼似的,转身便一阵小碎步跑开了,连一刻都不愿多待。
唇角微微扯动一下,此时的我,长发随意挽着,遮着右颊,偏偏露出左颊那道怪异丑陋的疤痕,乍看去,与夜叉无异。
生人勿近的办法,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只要惹人嫌恶,便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人人都会避而远之。连那个张让,都没有再因为那一日轿子的事来寻我麻烦,想来他大概早已忘了我这号小人物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任性的小毒舌什么时候才会腻,才会放我离开。
放下手里的抹布,我已经认命地降格为丫鬟,只可恨那个小毒舌始终未让我见到郭嘉,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找我什么事?”推开书房的门,这个时间他一向都在这里念书。
只是随即,我愣住了,屋子里不止他一人,看那一身的明紫的男子,分明就是曹操!
“听说你拐跑了人家的谋士?”刘协转头看向我,淡淡讥讽。
拐……拐跑?我嘴有抽搐了一下,看向曹操。
狭长的双目带了一丝笑意,曹操看向我:“郭嘉我带走了。”
心里突然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可恶,把老娘当猴耍!
将长发勾到耳后,让左颊的伤疤更显眼一些,我抿了抿唇:“很好,既然如此,请放我出宫吧。”
“他就是来找我要人的,郭嘉让他来的。”刘协看了我一眼,没甚表情地开口。
我心里轻轻吁了口气,还好那小子没有丢下我不管。
“可是……我不准。”恶质地咧了咧嘴,刘协的话一下把我打入地狱。
磨了磨牙,我看向那个小魔头:“你宫女成群,美女如云,留着我这无盐女要干什么!”
“好玩。”
好……好玩?!我差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既然王爷不允,那微臣便告退了。”淡淡地说了一句,曹操转身便要离去,一点都没有尝试着为我的自由争取一下下。
我忙将自己的面子踩在脚底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想,这皇宫应该没有驿站那么容易逃出去了……”凑近我,狭长的双目里微微闪过一丝戏谑,他轻轻在我耳边开口,温热的气息扫在我的颈上,痒痒的。
这个记仇的家伙!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潇洒地走出门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暴跳如雷。
狠狠瞪着那个一脸自得的始作俑者,我恨不得把他撕成几片。
拿了几块冰和几枚水果,我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公器私用,快乐地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享受消暑用品。
人哪,得学会自得其乐,否则我早被闷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里了。
倒在这个宫廷的角落里,我吃得一肚子凉爽,无人打扰。
当丑到极致时,便也是一种幸福,无人打扰的幸福。无声地咧了咧嘴,我倒头睡了个午觉。
“皇上呢?见着皇上了吗?”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我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们在找皇上?这个皇帝应该叫刘辩吧,是刘协的哥哥。自从入宫来一直未曾见过,还是不见为好,既然知道他性命不得长久,便不要认识为好。
突然感觉屋里光线亮了一下,我立刻惊醒,看到有人快速地闪进屋来,关上了房门。
“谁?”翻身坐起,我皱眉,这个时间那小毒舌应该午睡了,谁还会来这里?自从这屋子归我后,几个同屋而眠的宫女都搬了出去。
“嘘!”来人背靠着门,屋里光线有点暗,我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
被小毒舌逼出来的火气正无处发泄,我上前一步,便狠狠揪住他的衣领,拉到亮处瞧了个仔细。
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我看清了他的模样,很漂亮,我见犹怜的漂亮,无害得……像只小白兔。
此时他身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当真像只迷路的小白兔。只是,当一个男子长得必须用漂亮来形容,便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了。
尤其是这种小白兔式的漂亮。
毕竟,这个时代,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样,是种罪过,是薄命的征兆。
松开他的衣领,我顺手抚平他被我拉出皱褶的衣领,转身回到榻上躺下。
“你……”迟疑地看我一眼,他的声音也是软弱无力。
我在心里为他哀悼了一把,他莫不就是传说中的男宠?可怜的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呢,看他一身狼狈,一袭单衣,该不是刚从魔爪下奋力逃出来吧。
看着他,我又开始习惯性地发散性思维。
“你是?”他走上前,在我身旁坐下,看着我,漂亮的眼睛灰蒙蒙的,不像郭嘉一般清澈,也不如吕布一般明亮。
吕布……我微微一愣,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孩子了?自从凉州一别,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不过还是不见的好,在他的记忆里,我应该永远都是那一日,他送红盖头时的那个漂亮而幸福的新娘吧。
“无盐。”摸了一下自己的左颊,想到自己为他编的可怜身世,我决定笑眯眯地跟他讲话。
“你叫无盐?”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单纯无害的眼睛让我快忘了他是个男人。
好吧,是个少年。
“丑女,无盐也。”我指了指自己的左颊,笑道。
他伸手,缓缓抚上我的左颊,指尖平滑,连手都如女子一般令人心旌神摇。
“很痛吧?”触到我的脸颊,他指尖轻轻颤了一下,道。
“曾经很痛。”任他抚上我的脸,我没有推开他。他的身上有一种令人不舍抗拒和伤害的特质。
“一定很痛。”他的手瑟缩了一下,仿佛那伤疤长在他脸上,那样的神情,纯洁得跟天使一样。
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甚至怀疑他便是堕落凡间的天使了。
待我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自动自发地拂开了挡住我右颊的长发,看着我,他微微一愣,随即说了一句让我半天回不了神的话。
他说:“你和王司徒家的歌姬长得好像。”
心里猛地漏跳一拍,我不敢深究。
“这是什么?”他转头,看到桌上我刚刚吃剩的半碗水果刨冰,“很漂亮的样子。”
“你吃吧,消暑的。”看他满头大汗的,刚刚一定逃得很慌。
他伸手端过那碗,舀了一勺在口中,动作优雅得不可思议,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低头看着那夹杂着红红绿绿水果的刨冰:“很好吃。”
我笑了笑,当然好吃,在这个时代,这可是尚未诞生的产物。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门外的嘈杂声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在找什么?
想起那个小毒舌,我站起身,拢了拢头发:“我该去受那小毒舌的荼毒了,你自便吧。如果要逃跑还是小心一点,我不会告密的。”
“小毒舌的荼毒?”他疑惑地看着我,满面不解。
“唉,跟你说了你也不能帮我。”一脸扼腕地摇了摇头,我走了出去,“你自己小心。”转身吩咐了一句,我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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