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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疆这一死,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水浪一波一波卷起,漫透了一切。
因为与陈疆死在一处的正是姚家的五少爷姚千绍,消息传来,姚家首当其冲,全族上下都被下了大狱,宋门自然也受到波及,仲昊被朝廷特派的专案使请去了衙门,一审就是三天。
宁静安逸的江南端城忽然一时间成了舆论的中心,人们都在悄悄谈论着,宋门——整个江南显赫的富族怎么就卷入到这样一宗勾结外族,甚至还闹出了人命的案子里。人们对这件事的关心,在极端的时间里就超越了对真相的渴求,他们只是注视着,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而已。
“这件事一出,宋家怕是没那么好脱身了。”秦筠坐在徐清夏的书房里,手里转着新手来的核桃玩物。
“徐镖头,咱们筹备了这么久,又去了姚家这个绊脚石,水路一脉已被我客似云来控制,眼下正是出手的最好机会。”
徐清夏没有说话,孤离正放在他面前的作案上。
秦筠微微挑了挑眉, 面对曾锦的要挟,他干脆利落的手起刀落,冷血冷情,雷霆万钧。
他对宋门的心思明明是凶恶的,却可以为了救宋仲昊四处奔走,甚至低三下四,卑微屈膝,明明想要成为主宰的那个人是他,却偏偏施以援手,关怀备至的还是他。
真是个十分矛盾又棘手的人。
“徐镖头是觉得,这样就够了吗?”秦筠呷了口茶,反而退了一步。“您墙上的这幅山景图很美,不知是哪里的景致?”
徐清夏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一寸寸袭上了那副悬挂在墙上的唯一饰物。
“这幅画,是我十五岁的时候自己画的,这地方很远。”他顿了顿,“根本就没人知道。”
他握住孤离的剑柄。他的手很瘦,手指根根分明,掌中都是老茧,有些是练剑留下的,有些是驯兽的时候留下的。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事,知道很多秘密。
人的苦恼有时候就是这样,愚蠢无知的时候少,聪慧懂事了就多。
他抬头看着那幅画。
那一年的冬天,那个悬崖边,他静静的望着深邃的崖底,忽然就想知道,徐畔躺在下面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劈开挡在面前的一切树枝藤蔓,也不知滑落了几次,身上都是带血的伤口,但是他终于到了崖底。
他躺在那儿,看着面挺拔高耸的峭壁,以及白成一片惨淡的日光,只觉得冷,从头到脚都冰冷冰冷的。那山真高啊,高的看不见顶,威严恐怖的耸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压倒下来。
从这样高的山上摔下来,是绝不可能活命的,所以徐畔的马车从这里摔下来,就一了百了了。
他的手拂过那些坚硬的树根和锐利的石边,听着风从他的耳边略过,卷起他之间的碎屑,似乎还带着腐臭的气味。徐畔的血就是在这里流尽了,找到他的时候,人都已经快化为白骨了。
他坐起来,画下了此处的风景,也把一段仇恨和恐惧刻在了心里。
“秦掌柜说得没错,树倒猢狲散,现在正是时候。”徐清夏看着秦筠,“我们开始吧。”
送走了秦筠,徐清夏站在院子里,只说是想清静一会,众人只道他为了大公子的事心烦,也都识趣儿的走开。
北风早就刮了起来,仲昊被带走的那天,还刚刚遣人给他送了药。最关心他旧伤的人还是他。
徐清夏掀起袖管,那道黑线已经变得有一指宽,蜿蜒而上,就快要到心口了。恪下的毒,他没去问过,他也没有说。但是那个人一定在算着时间,算着利用自己到最后一秒吧。
姚府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一定与他有关。他是要夺帝位的人,是想要攀登顶峰的人,可绝不是为了什么蝇头小利而来。他突然把姚家扯进去,也伤到了仲昊,他为什么突然不在乎宋门这棵大树了?
徐清夏抿着唇,静静思索着,忽然长叹一口气。
是啊,他是想要成为王的人,他习惯了站在最高处,用一种俯视的态度去调配一切生灵。他,怎么会在乎别人呢?
徐清夏的目光一惊,心内的寒意一层层透出来,几乎僵直了他的身体。
有一种冰凉凉的触感落在脸上,徐清夏抬头去瞧,发现竟是下雪了。雪花很细,却纷扬了一整个天空,它们慢慢的飘落,落在人的头发上,手上,身上,很快就化为晶莹的水珠。
与下雨比起来,雪真的是安静极了。
徐清夏伸出手去接雪,却发现以前那个为自己拂去落雪的人却不再身边。
宋家大公子被审问,待遇却还是极好的,并没有进牢房,也没有被苛待,只是住在守备大人的宅子里,由府衙的人负责照看,一应衣食住行皆是宋府打点了送来,并没受多大的罪。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不过半天,就铺天盖地的把端城的一切都湮尽了。
仲昊裹着一件厚厚的织金蜀锦披风,正站在廊下看雪。院子里种满了梅花,鲜艳的花色映衬着洁白素净的雪景,既明艳又雅致,冬日里也不至于失了景色。
“司马大人,你的园子很有不错。”仲昊捧着手炉,伸手接了雪在掌中,却一时有些恍然,再回过神来时,守备司马浩正朝他走来。
“大公子喜欢便好。”司马浩笑了笑,走到仲昊身边,亦是顺着他的目光望着院中的梅花。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仲昊抖落掌中雪花,转头看向司马浩,“司马大人想家了吗?”
“漠北天高云阔,塞外驰马无疆,已是许久未见了。”司马浩瞧了瞧极净的天空,他有武人的爽朗傲骨,不过一眨眼,就按下了目色中微微泛起的红光。“得蒙大公子庇佑这么这么多年,江南亦是我家了。”
仲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并肩慢慢而行。
“有人说让我尽早除去卓君,未免被反咬一口。又让我同时干掉姚千绍,防范姚家在背后拖我下水。”
“大公子不会相信。”司马浩一手按在佩刀上,走起路腰背挺直。
仲昊舔了舔唇,嘴角勾带出一个无奈的笑意。“是啊,我怎么会相信。可是,他拿着另一个人的命在威胁我,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马浩忽然停下脚步,“大公子,朝中势力交缠,想杀宋门的和想保宋门的一向争斗的凶狠,您为何还要趟这趟浑水?这件事很棘手,处理不当,或许祸延满门!”
仲昊的脚步定住,却没有回头。司马浩望着他的背影,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
他的祖父当年位及一品大员,因为参与党争而获罪被杀。他出生时,家族已经被流放在漠上草原多年,他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后来他的父亲因战功被恩准回朝,却又因为贪腐案的牵连而被人暗杀,那时他们的处境十分危险,是宋门庇护了他们数年。后来,他的哥哥却又再度入朝为官,他却不愿再与官场有任何瓜葛,却又因宋门所需,任了端城的守备,手握一方兵权,既为自保,也为了特殊时候能助宋门一力。
可能是幼年所见变故甚多,他对朝中政局有着天然的敏感和洞悉,这些年眼看着宋渊年老不支,仲昊又年轻气盛,很多变故其实一早就有了端倪。他应该提醒他小心身边的人,远离一切可能引起的纷争的祸端。遗憾的是,他有时也会被安逸的生活蒙蔽双眼,失去斗志。
他清楚的感到宋门这一遭变故来得凶险又难测。
“那个人这么重要吗?”司马浩没有忍住,他朝仲昊的背影喊了一声。
仲昊的背影缓缓的耸了耸,声音又平又淡。“其实不怪他,是我自己贪心,翅膀还没有长硬呢,就觉得所有人都不如自己,想要谋划不切实际的荣耀。是我把那危险带进他心里的,所以啊,不怪他。”
仲昊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司马浩却顿在原地,心中是无限的震惊与隐隐的疼痛,他为别人担下全部罪责,却连一星半点的背后指责和埋怨都没有。司马浩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从前那个张扬肆意,骄傲不可一世的贵胄少爷是何时不见的?他又去了哪里?
“请你哥哥帮忙的事情如何了?”仲昊转过脸问司马浩。
司马浩幽幽叹了口气,紧走两步赶上前去,“已经回信了,会尽力相助。”
“首辅大人如今这么忙,让他照顾我这个小小宋门,真是辛苦了。”仲昊的嘴角依旧带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司马浩,“答应大人的东西我已经着人在办了,这是给你的。”
司马浩想要推开仲昊的手,银票还是被他塞了进来。
“这可是关系到我一家老小性命的大事,你收下了,我就心安。放心吧,我都留着账簿呢,以后要是赖账,我也不能饶了你们兄弟。”
仲昊捧着暖炉,冲着司马浩微笑。小堂从廊子的那一头过来,走到二人面前见了礼,方对仲昊道:“徐镖头来了。”
司马浩瞧了一眼仲昊,未再说其他,告辞而去。
仲昊却依旧站在走廊上,望着园中落满了雪的梅花枝头,淡淡问道:“他来做什么?”
“徐镖头说天气日冷,给您送裘皮大袄来。”
仲昊的目光落在那些花朵上,繁盛的花蕊被清寒的霜雪覆盖,半遮半露,更显出如鲜血一样的艳红来。
越是冷,就越开得好。
他把手放在冰冷的围栏上,“他怎么会知道我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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