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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风满楼
西尤都敏调息完,自觉没有大碍,便起身道:“送王后回车里,各自避雨吧。”众人都放了心,连连称是,突闻霍火尔在人后大叫:“谁在那里?胆敢挑衅!”
瞬间一片哗啦啦亮兵器的声音,扈烈武士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朝霍火尔看去时,只听雨声杂驳,只见水雾迷漫,而并无半个人影。
面对一片质疑的目光,霍火尔深感委屈,大声辩道:“当真方才有个人站在那里!”
接连几日倒霉,众人心里都腻起了皮,各各屯了些无名火气,尤其哈刚木,跟着西尤去与那看不起的天晔弱书生道歉,折了饿气与人,早已情绪败坏,此时被浇得落水鸡一样,也顾不得副使不副使的,随着心意高声发作起来:“哪有什么人,该是你眼睛不好看花了——散了散了,大家伙疲累得很,还听你瞎说!”
这反调唱得够妙,正戳霍火尔忌讳,他哪里肯忍下,当即拿斧头甩过去,怒道:“你个马夫,那人形容鬼祟,一看便意图不轨,正该紧密防备的时候,你倒说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说也无用,看打——”
“啐!瞎眼的,你骂归骂,还动上手了,老子会怕你?”说完撸袖子。
西尤皱眉道:“都住手,晓得你们心中不耐烦。这样,别歇了,马上启程。”心内疑道:莫不是老天爷看这一路太平,临到尾巴上才设些古怪?此地山高路险,情势难测,据说还有邪教势力盘踞,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风未止,雨不歇,马蹄溅起的水花比人高,西尤都敏引着长长的队伍,猛龙过江一般穿过界碑,穿过乌兰山口。队伍将将过半,正是路口转向之时,只见天外一剑,将队伍拦腰折断,后半部分人马皆惊,四处溃散。尔后天降五人,齐齐落在扈烈的马上,也不坐下,直接踩着鞍部任马狂奔,朝前方追去。
突逢变故,索欢探出脑袋,恰好迎上一道白光,随即双目一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周身暴露于无边冷雨中——所乘的马车已被利刃削去一半。
来者身手矫健,闯入迎亲队中翻腾跳跃,扬起的黑斗篷甩开雨滴,手挽几个剑花,电光激射间,将扈烈迎亲队的固车之辕、套马之缰通通斩断。
“恶贼休走!”
那打头一位先声夺人,道:“出门在外,各走大道,你们为何狗拿耗子,插手我等之事,还伤我门人性命?”
一句铿锵喝问,别说扈烈诸人摸不着头脑,连索欢都是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西尤都敏早被引了来,见五个黑衣人在队中大闹,横冲直撞,视扈烈刀兵如若无物,心中恼怒之极,然他毕竟谨慎,见他们只是毁坏财物,并不伤人,便觉有所转圜;又听来者声音,中气十足,血气方刚,应是年轻小子,虽着宽大斗篷,戴黑纱面罩,有意隐去身份,然而所做所说不加思考,透漏的讯息颇多。
既为寻仇,却不伤人,还发出纠纠喝问,这般做派,绝非穷凶极恶之徒,反倒有那么点正派行事的味道。
西尤笑一笑,有成竹在胸之态:“几位少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出手留有余地,想必也有所顾虑、有所怀疑。既如此,不妨听我等辩白两句,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那打头之人闻言沉思,立即有另一人插言:“师兄休听贼戎胡说,方才偷袭咱们的操着一口戎语,所使弯刀,刀上狼毒,均系北边产物,证据确凿,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扈烈推崇武力,所使兵器多为重器,弯刀掏人肚肠,刀上涂毒更是阴毒的宵小行径,为武士不齿。此中只有哈刚木一人擅用弯刀,却不对人,乃战阵中专划敌军马腹所用。哈刚木性急,见天大的屎盆子扣下来,早已暴起,道:“你别放
屁,会用弯刀的又不止咱家一人!咱这几天跟着将军寸步不离,必定是有人拿了咱的弯刀故意陷害!”
原为撇清,却似冒领,那指控之人一见他腰间果然挂有弯刀,瞬间眼迸火星,并起双指正戳哈刚木鼻梁,道:“就是你!刀一模一样。哼,以毒袭人,下作!”
这边西尤未发话,霍火尔已忍不住,越众而出:“你们又是什么行事磊落之人,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转而向西尤抱拳:“将军,就是这伙人,方才就是他们站在石后窥视咱,一模一样的装扮,断乎错不了。说偷袭,我看是他们才对,心里有鬼,倒打一耙。”
“哈哈,听见没?是你们偷袭咱,恶人先告状!”哈刚木已忘了不久前与霍火尔的争执。
随后,关于“你偷袭”“你才偷袭”的轮番骂战不绝于耳。索欢在雨中看着,抓抓脑壳,理不出半点头绪:这、这……凤大人没告诉我说会带这么多人来扯皮呀。要不……趁现在乱着,带公主溜走???
想定,悄悄滑下车,方挪两步,听见身后有如雷的马蹄,并夹杂狂妄大笑:“哈哈哈!好一出狗咬狗!沧剑派,你一向标榜正道君子剑,竟也干出偷袭捡漏的勾当,有什么脸面说别个?我炵教与你千里之遥,一向秋毫无犯,你都领着门人千里来袭,这几步开外,人家袭你,就不准了?哈,好一个正道君子剑,好一个婊
子立牌坊!”
顿时,充满嘲讽的笑声响彻云天。
索欢窘了一下,想:这活路没法儿干了,宣战也能捎上我?想着想着,脸上写满“去你祖宗”的不爽。
那五个黑衣人一回头,满眼尽是妖魔鬼怪,浩浩荡荡奔来,不只炵教教众,连那与之决斗的小邪教都在其中,叫嚣着要将伪君子悉数杀灭。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片混乱中,沧剑与扈烈心照不宣,暂时连成一线对抗哇哇乱叫的妖邪。扈烈岂把不入流的小喽啰放在眼里,尽皆鼓勇,奋力迎敌,谁也没有去注意开始飞来的一剑并非沧剑门人所持之物。
只有索欢,想起那五人佩剑俱在,打量那地上插着的,分明是凤麟的私藏,号曰“凤鸣”。索欢喜之不尽,拉了一竿扈烈白纛站上车头,挥舞着叫道:“将军,他们人多势众,不宜久战,派一队人带公主先走,咱们且战且退!”
西尤也正这般想,心说难得他这般积极,雨中看去,是一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灿烂笑颜,纵使隔着万千雨雾迷障,依旧动人心肠,只是他不知,这笑颜从不为他,而是为那绝壁之上冷眼旁观的薄情人。
索欢以为雨中迷眼,这人又多,场面又混乱,凤栖梧不一定能发现暝华在哪儿,就算发现,这刀剑无眼,倘或伤了可怎么办?不如使人护暝华退出战圈,他那边也好下手。自家扯一杆旗,心说免得他救我时找不着。——岂料大错特错了,那凤栖梧一早在人堆里发现他,甚至分辨得出那张脸被着意修饰了一番,那身花衣也十分鲜艳,简直花孔雀一般生怕不能晃瞎人眼。而凤栖梧的本意不止劫走暝华,更是要扈烈、炵教、沧剑三方互相残杀,即便不能团歼,也要他元气大伤,所以这场恶战,自然越持久越好。
见那所华丽凤舆冲破包围向北而去,凤栖梧道:“孤鹰,你去。”
吴舸扣上青铜面,脱去与沧剑门人一模一样的漆黑斗篷。沧剑所尚水蓝,门人弟子均以该色为服制,然而此次埋伏离魂谷,说的是铲除魔教声张正义,实则是乘人之危宵小行径,怪不得不敢用沧剑服饰,只能穿江湖上人手一领的黑布斗篷。吴舸不愧诨号“孤鹰”,端的是来去如影,敏捷如鹰,箕张双臂,几下轻点便向那婚车飞去,倏忽不见人影。
凤栖梧则锁定西尤都敏,慢慢将面具戴上,这一刻,他是鬼蝴蝶,不是传说,而是实实在在活着的人间恶鬼,急欲饮血。扭动脖子间,俯视众生,全然不见了高官显贵的教养,一派魔道头子的邪狞骄狂味道。
嘴角翘起一边,可见狰狞贝齿,舌尖扫过牙齿时,五指勾张向天,漫天雨珠停滞,渐成牛毛松针状,手掌用力下压,一片密密麻麻的针状物,齐刷刷朝山下毫无准备的人们头上落去。
山下打斗早已停止,因为他们所处的境地实在奇异,明明前一刻还暴雨倾注,这一刻居然停了,停便停罢,偏只这一块停,几步开外仍是雨点不绝。方抬脸看去,那雨丝忽又下来,风驰电掣,闪电雷鸣,一片杀气间,还未看清,面上已布满血点,扭曲着倒下去。
西尤都敏负着索欢,及时从魔教手中夺过一方铁盾,挡住从天而降的水针。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异景,心知上有高人,正待纵上崖壁一探究竟,上方竟扑下一抹黑影,如一只振翅蝴蝶,挥动间,五指带出罡风,将乌兰山的崖壁击得爆碎,巨石滚落,顿时哀嚎遍地,死伤无数。
西尤都敏喊话询问来人身份目的,那黑影一概不答,如鬼魅一般脚踏尸体朝他袭来。那双手并无特别,手套上也无暗器,却似装有绞刀一般,所过之处人马俱碎,一片血水,甚而有拦他路者,无论无意故意,全被当胸掏心,弃于地下,或未走近便已四肢绞扭,头颅飙飞,暴尸荒野,手段之残忍,杀人之利落,当真骇人听闻。
只片刻,那鬼魅的双手悬到西尤脸前,犹挂着一截肚肠,指了指索欢,吐出沉沉两字:“放下。”
索欢不敢相信这嘶哑的声音来自凤栖梧,亦不敢相信这人是凤栖梧,浑身已经不能动弹,感觉西尤手一松,身体不由自主重重跌下,手脚虚软地向后爬去,爬到一半,“哇”地吐出。他对这个陌生的凤栖梧有些恐惧,亦对所见场景感到恶心,这些年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中,王侯富贾里,也不乏性情残暴,杀人头点地的恶棍,却从未有这般轻而易举就制造炼狱的恶魔;就连当初碧梅谷围剿大劫中,那梅桑有名的人屠毒医,面对毁家灭室的暴徒,也给留了条全尸。
浓浓的杀气围绕,西尤毫不畏惧,直视对方面目,问:“你是何人?”
不答。
“你认得他?”
不答。
“那便是认得我了?”面露挑衅。
终于,来人嘶哑的声音带上蔑视之意:“七杀将军,无人不识。”
“呵,我还以为阁下哑了呢。”西尤都敏貌似轻松地掸掸衣袖,道:“那么阁下此来是为杀我,如此身法我不会不记得,何时结下的梁子?还是……受人请托?”话音未落,倏然出手,一双化骨绵柔掌直卡来人颈侧。那人也是了得,不曾退避,反倒迎敌,手臂一隔将西尤来势隔开,随后两人出招似电,挥、扫、击、劈、踢、缠,你来我挡,腿部连弹,不曾有一丝躲避,均是正面硬碰,以招制招。
听那声音,“咯咯”的骨头相击不绝于耳,看那身影,只有劲气隐着一片残影。快,像风过无痕弹指惊雷,快,像流星穿云蛟龙出水。西尤都敏掌带玄机,战了百回合竟未取中一招,对方面具下的眸子,是那样冰冷不带感情,似能勘破他一切动作。
高手过招,本就胜负在于毫厘,正打得难舍难分,对方突然退后,拉开一段距离,道:“来了。”
什么来了?西尤正疑惑,忽听到气喘吁吁的呼声,山头拐角倏的冲出几匹马来,皆是保护暝华离去的扈烈武士。
“将军!王后被一黑衣戴鬼头面具者劫跑……”说话的是哈刚木,乍见这边惨象,惊得眼珠子溜圆,又见那残肢断骸里站立的鬼蝶,顿时怒发冲冠,吼道:“你这厮怎在这里,把王后还咱!”双腿一夹奔马上前,手中巨斧高举,直往那人头上劈去。
“住手——”西尤雷霆一吼,隐着些许痛惜,些许愤怒,不知唤的哈刚木还是喝止鬼蝶。然而随着吼声而落的,是整匹马被斩首!快得马躯未倒,能见到马颈断面上齐平的组织,隔一瞬,鲜血才喷涌而出,而鬼蝴蝶,早已踞在哈刚身后,悄声道:“我不绣花,只杀人。”
多么突如其来,哈刚木如坠云雾,而后目光大盛,惊讶道:“你……”视野却猛地翻转,寂灭,一句“你是宰相”卡在喉咙里,永远也无法说出。
众武士看到哈刚木滚动的人头,都骇叫道:“这不可能,他方才明明在我们那边,怎么转瞬到了这里,莫不是鬼?”
这战圈里原还有些活人,都要么跑要么躲,那来不及跑和躲的,就趴在地上装死,实则虚着一双眼紧盯外界动向。那有些本事的,则早早攀上岩壁,观看这场凶恶修罗与异族将军之间的恶战,以供他日谈资。见那修罗形容手段,原有几分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及至见到他单手斩马,臂侧结出那道透明气刃,又听见扈烈说“鬼”,陡升心中大明,犹犹疑疑尖叫道:“这、这是不是鬼蝴蝶?”
——鬼蝴蝶?天啊,鬼蝴蝶!
——鬼蝴蝶复活啦!鬼蝴蝶又要血洗江湖啦,快跑吧!!
不知谁起的头,那些装死的,观望的,全都跳起来奔走呼号,然后结成一窝蜂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瞬息之间,乌兰山脚只剩下卷动的风雨,静如人间地狱。
偏有一人不惧。谁?正是沧剑派的大弟子、申屠延秀的好儿子申屠釉,不久前刚从伯父口中得知父亲死因,立誓为父报仇的青年少侠。
“鬼蝴蝶,你还我父亲命来!”他一把揭开遮面纱罩,甩去宽大斗篷,现出沧剑大弟子的白地水蓝镶边战斗服,缠臂缚肘,革带束腰,手持一柄旋涡花纹的黄金剑,那剑被用力拔出,竟然毫无声响,可见锋锐。
鬼蝴蝶杀过的人多,大半儿都是成过家室的,又没一笔一笔记在簿子上,哪里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因此看也不看,只拿手轻轻一挥,掀起的气浪将青年推向一个插满刀剑的土坑。幸好这青年福大命大,被及时赶到的师叔跃上半空接住,否则便是肠穿肚烂之危。
“釉儿切勿冲动,此魔头重现江湖,气焰正盛,我们应该避其锋芒从长计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
申屠釉吃这一推,自知不是对手,然而仇人就在眼前,如何甘心就此离去,直恨得肝肠寸断,拾起七星剑,恨恨道:“我们走!”
鬼蝴蝶本以为杀父之仇深似海,那小子至少该痛苦纠结一番,不想就这般轻易地被人劝服,跑得比兔子还快。“嘁。”扬起愉快的尾音,呈现一种讥诮的恶意,似在讥诮那青年不自量力的叫嚣,还有那说走就走的爽快。
西尤都敏虽为异族,却并非对中原武林毫无所知,想起此人斩落哈刚时,手臂旁凭空出现巨大气刃,并非实体,原不可见,只因雨中被水勾勒出了形状——那高速流转的气流可将皮肉搅成血雾,更别说雨珠。御气成刃,随心而结,随心而收,不正是十几年前搞得人心惶惶的少年魔头的扬名绝技吗?
西尤心道:我此前从未见过他,谈不上结仇,他这般截杀我,必定有人主使。王后已被挟走,若不夺回,我西尤有何面目回?难道折了自己的兵不够,还要赔上大汗的夫人?岂不笑杀人也!退一万步讲,即便不为大汗,不为颜面,自家的性命也要紧,拚得此生功力,也要将他打赢!
唉,俗话说:不怕硬不怕横,就怕打架不要命。这西尤都敏拿定主意要与鬼蝴蝶拼命,结果如何?能否安然无恙地带走暝华?索欢呢,又会何去何从?
看官欲知后事,请静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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