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好心未必是好事
了空见不少百姓都露出头,远远地在自家门口窥望,又见刚才那几个泼皮跑了回来,围着地上的狗像蚊子一样嗡嗡议论不停,便觉大事不妙,自己可能创祸了。泼皮中其中一人忽然大声道:“好啊,这贼和尚居然敢打死了郝大爷家的狗,那就让他等死吧,哥几个,咱们快去告诉郝大爷去。”说完,便一起跑走了。了空还在琢磨刚才那一掌,根本没听清这几个泼皮的言论,见他们都跑开,便走到死狗前,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这一掌下去就要了狗命。可当他将狗拎起,那狗的身子确实软得像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一盏茶的时间。街上的百姓忽然大都躲回了家去,只有几个胆大的还在外伸着头。只见几个泼皮引着两名男子,沿街快步跑来。二男子脚下利落,显有武功在身,一人先走到狗尸旁,蹲下身来查看,另一人显然更有经验,只用脚尖触了触狗的后背,便不由打了个哆嗦,怯怯地望向了空。原来那狗由颈至尾,整条脊梁尽被震碎,如此强大的力道,实是骇人听闻。二人一时都惊住了,不敢冒然上前。而那几个泼皮则不知其故,现在有人撑腰,胆子也大了,站在一旁开始幸灾乐祸起来,似乎是在探讨这小和尚究竟会是如何死法。
了空仍低着头,似乎正在为自己杀生而忏悔。这时,远处三匹高头大马冲着这里奔袭而来,片刻便至。马上三人跳下,为首一人年约四十,白面微须,青衣华冠,脸上淡淡的不辨喜怒,乍一看倒有些官家之气。那两名男子忙着迎上去,一人附耳低语。那青衣男子听完后略皱眉头,向死狗瞧了瞧,接着便向了空走了过来。
众泼皮见了此青衣人便抖,一人忙做个长揖道:“不知郝爷您来了,小的们真该死!大人的狗我们都没照顾好,这张脸真不如屁股了。”那青衣人也不理他,瞪了他一眼,便继续走向了空。那青衣人见了空虽然风尘仆仆,有些落泊,但貌伟身魁,拱手道:“大师栖身敝镇,奴才们肉眼不识,多有得罪了。”了空听他言语谦和,抬起头来道:“阿弥陀佛,小僧本是过路之人,见狗欲伤人,才一时失手,并非有意冒犯。”那青衣人笑道:“大师误会了,万不敢问罪。恕在下眼拙,不知大师如何称呼,仙乡何处?”了空回道:“小僧小庙,实不值一提”。那青衣人见了空故意隐瞒,不想暴露身份,便不再追问,又笑道:“大师乃高人,一掌能把此狗整条脊梁震碎,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了空刚要辩解,那青衣人又道:“在下有一弟弟,既无品行,又不学无术,终日放纵驰荡,养狗生事,没人能够降服。今日幸遇足下,如能仰仗高明,引其归入正途,大师真是功德无量。”他话音刚落,忽听远处有人大喝道:“什么东西,敢冒充高人!弄死条狗就稀罕了?爷爷杀过的人物,谁能数清!”只见一条巨汉生得如巨灵神一般,一人一骥,一手一斧,张牙舞爪,呼啸而至,照着了空的头,抡斧便劈。
了空见状,心中的大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那巨汉一斧劈空,便调转马头,准备再劈。了空惊恐之下,正准备躲闪,忽然眼前有人影一闪,挡在了自己身前。再看那巨汉的斧头刚举起,便停在了半空。紧接着,就听那巨汉嘴里发出一声怪叫,铁塔般的身躯竟被人从马上拽了下来。如此变故,令众泼皮和看热闹的人一片惊呼。青衣男子见了空安然无恙,而那巨汉却突遭暗算,正自心迷目乱,不防一只手陡抓过来,胸口如遭电击,蓦地便腾空而起,与那巨汉的身躯猛烈地撞在一处。
了空这时方看得真切,只见是一白衣俊男一手一个,将这二人举在手中。忽听他笑道:“王大斧,虚名无实!小爷传你一手飞天的功夫!”略一抖臂,二人便被一齐拋出,在空中连打了几个旋子,落地时那青衣人仍转个不停,那巨汉强要拿桩,却一头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青衣人转了数圈,把肚子里的饭菜也都吐了出来,晕头转向地道:“哪来的小贼,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王大斧却一脸死灰道:“好厉害的手段,郝大爷吗,咱……咱的确惹不起。”说完,那猛汉便一把将那青衣人抱起,向西蹿去。那青衣人嘴里却不停喊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其余众人和那几个泼皮见状,个个心惊胆裂,皆发足逃离。
了空欲上前感谢白衣人出手相助,可那白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径直的走向那个老乞丐。待走到老乞丐跟前,他竟然一下子跪了下来,口里恭敬道:“弟子来晚,让师傅您受惊了。”只见那老乞丐蓦地坐了起了,也不理会白衣人,却叫道:“小和尚,你且过来。”了空见老乞丐喊自己,便迈步走了过来。谁知那老乞丐突然怒道:“小和尚,紧要关头,谁叫你多管闲事,害老夫神功又没练成。”了空不解问道:“小僧并未打扰施主练功。”那老乞丐很生气,怒道:“许是天意吧,老夫苦练神功数年,都未曾精进一层,今日刚有些眉目,却又被你给打乱了。”了空不解道:“施主,你是不是搞错了,小僧并未打搅到您啊!不过施主不必伤心,皇天不负苦心人,总有一天您会练成功的。”那老乞丐怒道:“呸,狗屁,什么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夫难道还不够苦么?哎,算了,老夫看你为人还算忠厚,否则老夫早就一掌将你打死了。”了空吓得后退一步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施主不杀之恩”。
那白衣人又上前,又对那老乞丐再次跪下,自责道:“都怪弟子未护师傅周全,还请师傅责罚”。那老乞丐不屑一顾,只说了一句:去把那死狗捡回来。了空疑团重重,禁不住问那老乞丐:“施主既有此厉害的武功,何以还要这般自苦?虽说大豪杰不以乞讨为羞,但如此降志辱身,未免太过。”那白衣人抢道:“笨和尚,你懂什么,师傅所练乃.......”说了半句,突然停下,兀自去远处捡那条死狗去了。那老乞丐拍了拍衣服,叹道:“哎,小和尚你不懂,其实这也怪不到你,我以为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都是恶人当道,没想到偏偏让我遇到你这样一个不坏的和尚。实话告诉你吧,老夫所练神功,需尝尽人间悲苦,聚集隐忍之气于一体,才能冲破玄关,精进一层,老夫这些年妻离子散,扮成老乞丐,受尽了冷落和鄙视,但老夫的内力却增强不少。今日,老夫躲在庙角正尝受孤独之寂,寒冷之侵,再加上又被几个泼皮拳打脚踢,助我增添隐忍之力,眼看就要冲破玄关,可惜在这紧要关头,偏偏你来生事阻扰,坏了老夫的修炼。”齐迹心道:哪有这么练功的!于是对他说的话将信将疑,不置可否,故意道歉道:“都怪小僧无知,坏了施主好事!可恶狗伤人,小僧身为佛门中人,又岂可置之不理。”老乞丐摇摇头叹道:“小和尚,你宅心仁厚,可惜好心未必是好事,是你害老夫神功功亏一篑。”了空实在憋不住了,反驳道:“天下哪有这般练功,施主莫要再巧言相欺。”白衣人拎着死狗回来闻听此言,骂道:“你这笨和尚,什么都不懂。”那老乞丐却阻止说:“莫要再为难小师傅,为师让你守在此地,你跑去哪里了?”白衣人吓得哆嗦道:“弟子昨夜吃多了酒,不小心睡着了。”“混账,还不滚过来受死!”那老乞丐怒道。那白衣人连磕几个头,哀求道:“师傅饶命,师傅饶命。”了空见状忙劝道:“你弟子虽有失职之过,却关键时刻出手,罪不至死,还请施主从轻处罚!”那老乞丐叹了口气道:“今日看在小和尚给你求情的份上,暂饶你不死,若下次再犯,你可仔细。”那白衣人慌忙答道:“弟子明白,弟子知罪。”那老乞丐接着又怒道:“滚!”那白衣人还没来得及感谢了空,便拎着死狗一溜烟地跑走了,好像生怕那老乞丐会改变主意似的。
老乞丐骂走了徒弟,自觉在此镇逗留,再练神功,已无可能。便脱掉破衣烂衫,又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包袱,打开后,取了一身干净衣服,一边穿一边玩笑似的说道:“小和尚,老夫要去前面酒楼喝酒吃肉,你可跟来”。了空摇头拒绝道:“酒肉乃僧家戒律,出家之人,怎可如此。”那老乞丐笑道:“如今,天下酒肉和尚,比比皆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空摇摇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老乞丐穿好衣服,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回过头来对了空道:“小和尚,你虽身正心纯,却哪知江湖险恶,今日之事,尤未了结,当心那些人暗中报复,如遇紧急,就提老夫的大名:杀人狂魔屠四海”。了空谢道:“多谢屠施主好意,所谓生死有命,小僧可不敢打着屠施主的名号招摇”。屠四海哼得一声:“你好自为之!”说完,便一个轻功,不见了踪迹。
了空回土地庙收拾完东西,解开白马的缰绳,便又急匆匆地赶路了。一路向东,不停不歇,直到马儿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他才令马儿慢了下来。走了一会,了空擦了擦脸上滴下的汗,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于是索性勒住马,跳下来,喝点水,也让马儿也喘口气,啃些嫩草。待人与马都休息够了,这才又重新上路。又跑了几个时辰,天近黄昏,了空依稀看到前方有一座寺庙的影子,于是心中大喜,心道:今晚不必再露宿荒野了。想到此,便催马前行,直奔寺庙。可当他来到寺庙附近,却发现这座寺庙已经破败不堪,瓦败廊颓,显然大有岁月。走近这被暮色笼罩的寺庙,一种凄凉、孤寂、阴冷之感使了空油然而生。庙门睡在地上,庙内粗糙的破桌子在夕阳下孤独地咀嚼着寂寞,和周遭纵横交错的木椅相视无语。黄昏的太阳最后余光,不似清晨般明媚,更没有晌午时的炽热,此刻正如灰尘般随风四处浮动,可竟也不肯落入这残损破旧的佛堂之中。
了空不知这庙为何如此荒废,那是因为他不知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次战争。他牵着马踩着庙门,踏入庙院内。只见寺院中杂草丛生,尘土满地,风一吹,到处飞扬,使人不敢睁眼直视,院子中央位置不知因何凸起几个小土丘,像死人坟一般鼓着包。那似掉不掉的窗扇,被风一吹,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令人不寒而栗。透过窗子,了空看到里面供奉一尊佛,但这佛丑怪庄严,不辨来历,而且又破又旧,只剩下半边脸,佛身也有些倾斜,佛体也是被什么东西凿过似的,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记,更不见佛衣影子。了空又向四周观察了一会,便将马儿拴在屋外杂草较多的地方,随后便步入了佛堂,只见佛堂里面空空荡荡,四壁萧然,唯龛下铺了一堆干草和一盏废弃的油灯。他放下包袱,抱了草,随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铺上稻草后便坐了下来,随后翻开包袱,点了油灯,又拿出水和大饼,边吃边喝起来。吃毕,天也黑了,他便往草上一躺,不一会便觉神倦乏力,昏昏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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