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道姑皇帝命

第八章

    
    第八章
    塘边阵阵蛙叫和葳蕤树木间的蝉鸣连成一片,园中虽万紫千红映衬在这郁郁青青之间。
    可这些让晔莹心里莫名感到一些厌倦。
    习惯了云清山的一片素白,这繁花似锦看了几日便也看够了。
    而更让她头痛的,是今日霍俊山宴请朝中同僚,这些朝廷大员又大多都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府上。
    晔莹坐在院落角落里的秋千上,孤身一人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手中书卷。
    她梳着简素的灵蛇发髻,发髻上则只带了两只和田玉雕的兰花簪子配上那一身月白色的蚕丝纱衫配着松霜绿的袄子,衣摆上还绣着几朵白玉兰,这一身的清雅和旁人全然不同。
    这些世家女子大多穿着绯色,赤色,粉蓝色这些明艳娇丽的,身上的纹样也大多是芍药一类花团锦簇贵气逼人的。
    两个和晔莹相仿的姑娘见她在一旁格格不入便窃窃私语着。个子高一点的用团扇掩面低语道:
    “苏妹妹你看,那个好像就是霍家的娘子。”
    “怎的穿了这么一身衣服,一点大将军府的气派都没有!”
    略矮一些的也凑上前去在她旁边随声附和
    “谁说不是呢!还自己坐在那边装出一副手不释卷的清高模样,自恃是大将军的女儿就如此眼高于顶不削与咱们来往?”
    “要我说不过是穷乡僻壤来的草莽女子,土气的很,她定是自知与我们这些书香门第的千金不能相比,自惭形秽,倒不如坐在一旁少说话,免得贻笑大方!”
    这二人谈论的正欢,晔莹独坐一旁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她依旧是独坐一旁不与这二人多交谈一句,甚至连行礼问好都没有。
    可她们二人的嬉笑声很快就被另一个女子打破了。
    她身着藕荷色桃花纹样的苏绣衣衫,头上带着的掐丝的金簪,颈子上的八宝璎珞与这一身的富贵相得益彰。虽看上去奢华昂贵但却并不似旁人那般俗不可耐一味只顾着将最好的都戴在身上,加上她那一双杏眼含波,樱唇不画而红,更是让人见了赏心悦目。
    她手摇着一把缂丝折扇,颇为好奇地走上前来问:“你们二人在说什么笑话?也讲与我听听可好?”
    二人见了这女子言行也收敛了一些,高个子的支支吾吾了起来:“徐姐姐来了啊!”
    “今日大将军府宴请同僚,我也来见见这位新来的妹妹,怎么?只许你们来,不许我来?”
    “徐姐姐如此说可是折煞妹妹们了,姐姐你看那霍家娘子,一身的素简也太寒酸了——”
    “她寒酸?她身上的纱衫轻薄如蝉翼,那松绿长衫衣摆上的白玉兰花是用劈成六股的银线掺着蚕丝线绣的,针法细密,看着颜色寡淡实际你们两个人这两身衣服加起来都不如她那一件纱衫贵。”
    这所谓徐姐姐歪着头颇为好奇地看着晔莹,晔莹却头也不抬只是略带讥讽的说:
    “这位娘子倒是颇有见识。不似后面那两个,想来平日里只知道些金银玉器便觉得天下富贵之物莫过如此了。”
    “娘子气质如兰,再配上这样一身衣裳更可说是填了一份清贵,二位妹妹年幼无知,几句玩笑,娘子莫要怪罪。”
    “怎会,衣衫而已,寒酸也好,富贵也罢,都不过是遮羞取暖之物而已,我又何必在意?”
    晔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只见那二人口中的徐姐姐身姿婀娜,端庄娴雅,大家闺秀的气质不彰自显。
    “霍娘子真会玩笑,在下徐氏关雎,有礼了。今日冒昧来府,搅扰娘子雅兴了。”
    “原来娘子就是徐关雎,我虽来京不久却也听说过,相府的徐小娘子才高八斗,不输男子,堪称女状元,尤其琴艺高超。今日得缘一见乃我之幸事。”
    晔莹因曾常年住在三清阁内,闲暇之余除了读书便没有旁的消遣,在大将军府安顿下来后便在游乐之余听说了这位京师有名的才女。
    徐关雎眼睛朝着她手中书册瞥见几眼,略带欣喜着说:“娘子在读《尚书》倒果真是与众不同!”
    “《尚书》虽古老,可其中所言大有学问,我闲来无事也不过是看着结个闷子,原来娘子也读过,这倒让人有些意外。素来只听说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子多以女红针线为主,略识字的便读的都是些训导女德的迂腐之言,连《诗经》都未见得人人通读,更别提《尚书》了。”
    晔莹与她攀谈起来,刚刚那二人也知道在此久留也是自讨没趣便悻悻离去了。
    关雎在晔莹身旁坐下,二人合读一卷,每有深意之处二人便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只是读到一半,关雎却露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晔莹不解:
    “怎么?难不成尧舜之言反让娘子为天下犯愁了?”
    “你也别叫我徐娘子,我呢,也不叫你霍娘子,我们不如直呼其名。也免些这琐碎客套的话。”
    关雎站起身来一边摇着手里的团扇一边解释,“平日在家中,像你这般堂而皇之的在园中读这些是要被责骂的。怎能叫我不忧愁?”
    “这倒奇了,你在自己家中做事怎么也要责骂?况且这《尚书》乃是古人先哲的治世理政之言,又不是什么淫词艳曲迷人心智,有什么不能读的?”
    “我师父和我爷爷都说,叫我多读些《烈女传》《女史箴》这类的。女子又不能考状元,这些书只会伤神费力。况且我到了年纪,是要进淑贤院修习的。这些你所谓的迂腐之言,我若不学懂,怕是难成大器,来日不能找个好夫婿,爷爷怕是要生气的。”
    “淑贤院?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到了咱们这年纪大抵是要被送去淑贤院学习一年到两年,学成后好的就会被陛下和皇后娘娘指婚,即便不能嫁给个天潢贵胄,淑贤院的女学生也更容易找个东床快婿。女子一辈子除了生老病死便就只有嫁人生子这两件大事,我爷爷和我父亲当然是慎之又慎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怎么我父亲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进淑贤院又怎样,难道我大宁朝的律法还写着女子不能读《尚书》,不能学治国理政?这女子进淑贤院的规矩凭甚还是要那些男人定?不就是见不得女人掌权吗——”
    晔莹有感而发,可关雎马上捂住她的嘴。
    关雎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有那些形色可疑的人才放心的警告: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当今陛下多疑,我偷偷听我父亲和爷爷谈起来过。这些在京官员的府邸,每一家都有陛下的眼线,他们被一个叫典军府的地方统领,典军府的首领就是陛下身边的掌印大太监李洵,他会将这些眼线汇报的各府的言谈送到陛下跟前。祸从口出,还是小心为宜。”
    “也罢,你说得对,不过来日你若喜欢读什么书,家里又不许你,你便到我们府上来说找我,总不至于在我家你们府上的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说到此处,关雎那本是端庄娴雅的沉静模样变得明艳起来。
    郁李和梨花错落交织着一片粉白,她的一身藕荷色和晔莹的月白纱衫混着纷飞的花瓣似要融为一体。
    两个姑娘聊的愈发入神,从诗词歌赋到治国齐家,从琴棋书画到闺阁密语,仿佛真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般。
    月色渐明之时所有宾客都先后离开,可后堂的荣兴阁里霍俊山陶夫人和霍晏的阵阵欢语却接连不断的传入晔莹的耳朵里,她却并没有过多询问什么。
    绣楼里忆兰将那丝绒被子铺平整,晔莹见四下无人便问:“父亲和夫人还有哥哥在荣兴阁说什么呢?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是吗?”
    忆兰停下手想了片刻说,“那一定是在说给大公子说亲的事,大将军立下战功,荣耀回朝正得盛宠,京中好些个官员想攀上咱们家这桩亲呢!”
    “说——说亲?”
    晔莹有些意外,忆兰又继续解释,“那可不,原该是早就定下的,可是公子一直跟大将军征战在外,回京之后又要忙着接娘子进京,这事就暂且搁下了。”
    “是啊,哥哥年已弱冠,是要成家的年龄了。”
    晔莹的语气里有些怅然若失,可又十分焦急地问:“那,你可知定下哪家的娘子了?”
    “前些日子听夫人和几个婆子说起来过,说是大将军相中了京兆尹孙大人家的千金。”
    忆兰突然察觉了什么,语气里也带着犹疑,
    “娘子今天怎么了?说起话来冒冒失失的,公子的亲事自然有大将军和夫人做主。”
    晔莹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唐突了些,赶忙支支吾吾的回答:
    “那是我亲哥哥,他的亲事我当然也关心了,行了行了,你出去吧,今日累了一天了,我困了。”
    晔莹身体疲累却辗转反侧如她来到霍府的前一晚,如忆兰所说,霍晏的亲事与自己没什么相干,可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这月余的相处下来,霍晏的处处维护,处处关照和体贴让晔莹很难不动容。
    可这一切不过是出于兄妹情谊。
    “我之于他,不过是妹妹,而为了长远计,也只能是妹妹。”
    晔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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