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贵人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要对付皇后,如果皇帝给她的恩宠能再多一些、时间长久一些,如果她能生育皇子,那么,她当然可以好整以暇地慢慢谋划。
然而,自从她私召镇北王妃那日之后,就再也未能见到皇帝。
即便是她铲了紫藤、划伤了淑妃的脸,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甚至惊动了潜心礼佛的太后。
皇帝也没有来看她。
她就知道,不会有更多恩宠了。
更无法生育皇子。
皇帝没有临幸过她,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所谓恩宠最隆的时候,她也不过是隔着屏风陪着皇帝。
皇帝大多时候都在处理公务,就算那样,她也得小心翼翼地端坐着,皇帝饮茶或休憩的时候倒是会看她几眼,只有一回,那日她实在是困倦不堪,见皇帝在忙,就大着胆子以手抵头靠在圈椅里闭着眼睛小寐了一会儿,后来还是近身服侍的宫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迷蒙地睁开眼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帝可能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心里立刻就生出了漫无边际的喜悦和期待。
可是,皇帝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那回之后,她以为皇帝不喜板正,兼之文德皇后嫁给皇帝时,皇帝的威势并没有后来那么重,少年夫妻,想来文德皇后与皇帝相处时并不如何拘束,所以她就有意坐得不那么端正,还会绣绣花、摆弄珍珠什么的。
可是后来,皇帝再也没有认真地看过她。
她想,尽管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吃了那么多苦头才得到这张肖似文德皇后的脸,可在皇帝眼里,她大概就像灵殿的那些画像一样,不过是这宫里的一个摆件罢了。
一个能让他追忆发妻的摆件。
想通这一节后,愉贵人的心态就有些崩溃。
她改换容貌是为了承宠,结果压根儿就没有承宠的机会!
皇后有孩子,淑妃也有孩子,她们两个人相差极大,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美貌过人。
愉贵人就觉得,皇帝性子虽然冷,可和这世上大多数男子一样,喜欢美人。
她原本的容貌娇美不输淑妃。
就像登山的人,舍弃了康庄大道,换了条艰难险阻的小道,当她风雪兼程地走到那条小道上,才知道这小道是条绝路。
她只能咬牙沿着这条小道走向深渊。
所以,那几日她才会先是不理智地私召镇北王妃,后是迁怒淑妃。
然后,就被禁了足。
禁足时日渐长,她明显感觉到底下的人对她的态度少了几分殷勤恭敬,取而代之的是惫懒。
她无意理会底下人各异的心思,更多的时候都在思考该怎么对付皇后,偶尔望着落了锁的庭院深深,也会想起她那位传奇的姑母。
温禧皇贵妃徐氏。
以一己之力带挈起整个徐家的富贵,后来徐家因为军粮案遭遇灭族之祸,而她自己也被控告意欲毒杀当时的简皇后,平日里总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的朝臣们,空前一致地上书劝谏先帝务必严惩妖妃,以正国法、以固朝纲!
可就是那样,先帝最后也没有杀她,在她死后,还为她加谥温禧,让她陪葬帝陵。
那就是喜欢吧……
没有原则,不忍责怪。
她犯了错,皇帝就冷落她,如果是文德皇后,皇帝就不会这样了。
就像这些年有很多女孩子羡慕当今皇后、文德皇后一样,前朝的时候,大部分女孩子羡慕的人都是徐贵妃。
像愉贵人这样的徐家人更不必说,她从懂事起,就总是听家里的长辈们念叨着“咱们家娘娘”,后来她稍大了一些,眉眼间有了几分小美人的灵韵,长辈们不直接夸她生得好,而总是夸她“咱们蔻姐儿,和娘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尽管她这一生的荣辱都和徐贵妃密切相关,可实际上,她并没有见过她那位传奇的姑母。
二房的茂堂哥犯了军粮案,牵连阖族,后来又牵扯出别的案子,她和族人被押解入京候审,长辈们互相安慰着“娘娘一定能救出大家”,可或许是事态过于严重,他们直到临死都未能见到徐贵妃。
他们原本都以为是徐家过往的罪行惹得天子震怒,阖族才会难逃一死。
可行刑那日,来了个极美貌的白衣女子,那美人一面亲自用匕首割着她大伯父的肉,一面冷漠地对徐家人说:“你们都记牢了这祸事是因谁而起,做了孤魂野鬼想复仇,也莫要寻错了人!”
众人都又惊又怕,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人不管不顾地磕头求那美人饶命。
然后,她就听到她大伯父颤抖着说了半句:“你是……”
半句话戛然而止,因为美人抬手割了他的舌头。
她当时和母亲跪在后头,远远地望着,美人似乎弯了唇角:“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你就仔仔细细地看着,你阖族老小是怎么因为你送命的!”
大伯父被割了舌头,满嘴都是血,他被卫兵挟制着,嘴里呜哇乱叫,目眦欲裂地瞪着那美人。
那个时候,她是一个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虽然下过大狱,也并不知晓这人间的险恶与疾苦。
无知无畏,她当时就大声对那美人喊了一句:“不许欺负我大伯!”
母亲害怕得捂住了她的嘴,美人看了看她,眸光很淡漠。
后来,族人一个个被行刑,大伯则慢慢地被凌迟,轮到她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她当时不太懂得生死,觉得死后就能见到母亲和家人了,所以也并不怎么害怕。
美人又看向了她,她昂着头瞪了回去,然后,强弩之末的大伯朝美人啐了口血水,美人嫌恶极了,亲手持匕首扎进了大伯的心脏后就匆匆离开了,没有亲自观她的刑。
美人离开后,四皇子表哥的人才敢出面周旋,救下了她。
后来,改换名姓,一心复仇。
愉贵人看着浸泡在瓷盆里的人参,想到自己这压抑而绝望的一生,无声地落下泪来。
……
因在朱家庄已盘桓了数日,所以容钰次日就传了管事,把她和邵北城对田庄处理的态度告诉了管事。
管事的表情错愕极了,有些不知所措地退了下去。
自己卖田当然比直接卖给邵家麻烦,而且邵家忠厚,说不定会多加银子,所以容钰能料到,那些庄户知道邵家不买他们的地后会有情绪。
所以尽管这是邵家公中的田庄,她还是主动提出由自己出面处理。
她不在乎世人如何议论她,唯愿邵北城声名无瑕。
那些庄户最多贬抑她几句“吝啬的商户女”之类的,她才不会当回事。
可这到底是她两辈子头一回直接和庄户人打交道,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彪悍,她料到了他们会有情绪,而没有料到他们竟直接聚在她屋前吵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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