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内城吕府。
吕惠卿升至翰林学士后便换了新居。
现在吕惠卿也是起居八座的人物了。
其弟吕温卿拿着厚厚一叠的名刺和拜帖来至吕惠卿的面前。
吕惠卿随手拿起来一翻便放在一旁。
吕温卿道:“自兄长升任翰林学士后,这拜帖名刺便越送越多,尽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
吕惠卿道:“当初你在山谷时,这些人便巴不得你看不见他们,又是这些人,你上了山了,就怕你看不见他们了。”
吕温卿道:“这些人当初没少眼热妒忌兄长,甚至多在背后编排言语,幸亏兄长完全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吕惠卿道:“不是没放在心上,只是大丈夫当立奇志,追随王相公变法为先,余者皆不足道。”
当初王安石看重曾布而稍稍冷落吕惠卿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眼下提了翰林学士,对方又是那个‘护法善神’了。
“除了王相公,当世也唯有兄长可与之相提并论了。”
吕惠卿摇头道:“这我可不敢当,至少还有一人。”
“谁?”吕温卿刚想追问。
吕惠卿拿出一封王雱手书递给吕温卿道:“王大郎君又要我办脏事了。”
吕温卿看手书后问道:“是魏继宗?曾布?”
吕惠卿道:“官家命我与曾子宣一起根究市易之事,你去见魏继宗一面,只要他肯改口说是曾子宣授意他污蔑市易法,他要什么我给他什么。”
吕温卿知道兄长暗恨曾布很久了,之前为升任翰林学士一直隐忍着。吕温卿道:“此人与曾布相善,我怕魏继宗不肯改口。”
吕惠卿冷笑道:“那便连魏继宗一起收拾!”
……
曹太后宫中。
官家听闻曹太后所提仁宗留下的宰相,心底顿时想起了几个人选。
高太后向曹太后问道:“太皇太后所指的可是身在洛阳的司马光?”
曹太后微微点头道:“他可以算一个。”
官家听了司马光的名字便不想说话。
曹太后对官家道:“眼下天下百姓甚苦于青苗钱,免役钱,还请陛下罢之!”
官家闻言沉默了。
曹太后,高太后与他说了不止一次。但官家仍是坚信王安石变法,他也知道两宫太后及他们身边人的产业,也受到了波及。
官家道:“好教太皇太后晓得,变法是为了利民,而并非为了苦民。”
曹太后道:“我知道这王安石确实是有才学的臣子,但是怨之者甚众,陛下若真是要保全他,不如让他出外一段时日,再为天下百姓选一个能明白事理的宰相,等过一段时日再召他回朝。这样既是保全了王安石,也保全了新法,更保全了祖宗天下。”
官家细思曹太后的话,抬起头看着对方白发苍苍的样子心知,这一番话绝对是肺腑之言,从他这个皇帝的角度来考量,也是从如何治理好这个国家来考虑。
当初仁宗皇帝驾崩后,曹太后曾执掌过天下,对于如何治理国家有自己一番见解,她也是为了稳固赵氏基业的角度来考虑。
不过官家心想一罢王安石,又能有谁来接替这个宰相?
真让司马光当宰相,恐怕不到一日之间,就把新法全废掉了。
官家垂下头道:“祖母,百官群臣之中唯独王安石能够为国家横身当事。”
】
曹太后听着一声祖母,不由幽幽一叹。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岐王却道:“太皇太后之言实乃至言,陛下不可不思之。”
官家听了勃然色变大声道:“难道是朕败坏了这个天下吗?那汝来作这个官家好了!”
岐王听了也没有防备官家突然会爆发说了这一句,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地道:“陛下,何至于此疑心臣弟。”
说完岐王生生地落下泪来。
岐王身为高太后次子,官家的亲兄弟一直都是住在宫中,之前有大臣说岐王这么大了该出宫了,可是高太后不肯。
官家对外则说,这是周武王待周公之义。
不过话说回来官家与岐王从小还是相处得不错,兄弟间感情甚笃。
但兄弟感情好是感情好,疑心又归于疑心。
在这个场合下,官家突然爆出这一句,顿时将他心底的怀疑暴露无遗。
高太后与曹太后也是不能出一词。高太后喜欢次子不假,但同时她们这一支是小宗入大宗当了皇帝根基着实浅薄,在官家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留个次子在宫里也是防个不测。
但谁知道如此举动,令官家对自己母亲和兄弟都生出嫌隙来。
当年宋太宗高梁河大败后乘着驴车逃跑,在情况不明下,将领们便拥立侄儿赵德昭为帝。
宋太宗要免去攻下太原的赏赐,赵德昭在将领的怂恿下便建议,先赏赐了太原功劳,再处罚幽州战败之罪。宋太宗当场就飙出一句,待你当了官家,再来赏赐众将士不晚。
逼得赵德昭事后拔剑自尽。
从宋太宗再到当今官家,帝王的心思都差得不远。
高太后不出一言转头泪泣,官家见此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告罪之后便独自离开了曹太后宫里。
官家回到宫里后,也是一夜辗转反侧,后悔自己之前失言,伤了母亲和弟弟的心。
不过话已是说出,再是如何后悔莫及也是无用了。
看来唯有先依着意思罢了王安石,正好文彦博也是求去,王安石不在,那也不用异论相互搅了。
官家对文彦博也是心烦。
二人要留同留,要去同去,可二人走后,二府由谁来挑大梁?
同时新法也不能废除。
官家迷迷湖湖之间想到了曹太后之前所说仁宗皇帝留下的宰相。仁宗皇帝一向有知人之明,所选拔的富弼,韩琦都是人品才干足以肩负天下的宰相。
当然还有司马光,可是司马光政见太过迂腐了,与新法相抵触,那么还有谁呢?
既如太后所言明白事理,又是仁宗皇帝器重的大臣呢?
官家模模湖湖间突然梦见了先帝赵曙。赵曙似聊天一般与他道,当初曾与他说过一日经延之后,仁宗皇帝曾与他说过,苏轼,章越都是他留给先帝的人才。尤其是章越若经过磨炼,可以是宰相才。
官家转而醒来想到,至于嘉右六年制举后,章越苏轼二人入三等,仁宗皇帝也对曹太后说过,朕为子孙得两宰相。
官家想到这里心道,莫非曹太后指的是章越不成?可是章越资历不够,岳父吴充也是宰相,而且如今他还在平河湟呢。
这日官家见了吕惠卿。
官家见吕惠卿前日得了曾布奏事,说吕嘉问为了避免事情败坏,所以暗中让人将市易司的桉牍都拿回家去篡改,所以恳请官家张榜募集厚赏告密之人。
官家当即同意让曾布去张榜。
而吕惠卿早已命吕温卿去诱使魏继宗倒打曾布一耙,结果被魏继宗拒绝了。
吕惠卿又亲自去民间察看,看看说的有没有与魏继宗说法出入的地方,结果也没有。
吕惠卿又听说曾布张榜的事情,连忙密告王安石,说如今只有治魏继宗,看看他说辞有没有错漏的地方。
王安石欲收榜文,可是看到曾布贴的是皇榜于是作罢。请皇榜的事乃曾布自作主张,并没有事先告诉王安石。
官家听吕惠卿奏事,见他说的市易法之事与曾布出入极大,不由讶然。
吕惠卿直接挑明了,根本没有曾布所说的事。官家心想,同样是一件事,怎么两个人说的完全不同呢?
官家道:“你们说辞出入,即是如此,朕让你们同处去查,免得一人一辞。”
官家的言下之意,你吕惠卿和曾布说辞不同,那么必然有一个是在欺君,到底谁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官家看着吕惠卿,吕惠卿却一口答允要与曾布对质。
官家心底也如明镜一般,这吕惠卿虽有才干,却好妒多忌,为宰相怕是……
官家问道:“河湟可有消息?”
吕惠卿道:“启禀陛下,章越已是河湟接连大捷!他让木征盛装具服而出,当面招降羌人。羌人皆无战意,多是望风而溃。”
“其兵马顺势追之,将俘来的蕃人皆赐予衣食钱帛放归之。羌兵皆无战意,而我军对青唐也是围三阙一,围而不打,同时也任商队僧人出入青唐城自由。”
官家听了心想,章越献平河湟策,先易后难,先熟后生,如今桃州已平,看来平青唐也是指日可待。
官家道:“你拟一道圣旨给章越奖其忠勇,让他速与董毡议和。”
吕惠卿低下头,他巴不得章越在河湟呆的天荒地老,最好永不回朝。
吕惠卿心有十几个窍,他想官家突让章越与董毡,是否要召他回朝,或要罢王相公的相了?
数日王安石奏事,对方力保吕惠卿,官家且信且疑。
官家又召曾布相见。
曾布将市易法弊病一一道出,还道吕惠卿欺骗官家,自己不愿与他共事。
见官家没有反应,曾布心底叫苦,自己这一次里外不是人,当即求罢去他三司使之职。
官家不许曾布辞职,反而告诉曾布自己要命开封府拿问魏继宗。
曾布听了几欲晕过去了,他知道必是吕惠卿在中间耍了手段。
曾布道:“臣才薄不能胜任,陛下若欲根究市易法,唯有召章越回京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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