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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南忧拿到那封信帛,只觉得心情浑噩。
信间所写,句句淡漠绝情,字字皆是与他决断之意。
“二郎:时光荏苒,消磨半生不过沧海一梦。此生遇君,绝无悔意。从前我盼望着能与你携手山林、归隐川海、逍遥度日。可如今看来,种种期许不过白云苍狗、黄粱一梦。数年光影,恩恩怨怨间,已无言再辩。过去种种得之我幸,现在种种失之我命。
郎君事事权衡利弊,妾身也不过是及时止损。相识至今,最默契的不过如今,不再相见、不再折磨。从来时的热烈欢喜到去时的互相退却,至此君与妾再无任何瓜葛。
妾身离去,只为成全。勿需相寻,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梦萝敬上。”
他读完最后几字,已觉剜心之痛。
宁南忧带着信件,快马加鞭的赶往建宁,去寻正在处理战后之事的江呈轶。他几乎疯狂,不顾凡身肉体的极限,抵达建宁时,磨去了将近半条命。
江呈轶见到他时,吓了一跳,短短半年未见,这个郎君形消骨瘦,看上去像是得了重病一般,脸色可怖至极。
他胆战心惊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这般着急的赶来建宁?我听说...你已经回了冀州。”
宁南忧看见他,腿脚一软,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来:“梦直...梦直!告诉我,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江呈轶一脸疑惑道:“什么她去哪里了?你在说什么?”
宁南忧泣不成声,紧紧扯着他的衣袖,拍着胸口,艰难至极的说道:“是我、是我...梦直,我是覆泱。我记起从前的一切了,我记起所有的事情了。我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什么?”江呈轶满心惊愕,未曾想到眼前的郎君居然已经彻底恢复了神界的记忆。
他仍觉得不可置信:“你、你说你是谁?”
宁南忧:“我说,我是覆泱。我是覆泱啊!除了未能恢复神身与法力,所有的一切我都记起来了,包括阿萝来到人间寻我的一千多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记起来了。所以,我求你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呈轶紧蹙眉头,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扶着他说道,“你起来说话,跪在这里像什么?”
宁南忧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靠在墙壁上,痛苦不堪的说道:“我归去冀州,欲寻阿萝,将数年积攒的误会都解释清楚...可是、可是,她在一年前便已离开王府,不知去向。”
“什么!?”江呈轶吃了一惊,眸色也同时慌乱起来,“我以为...她一直候在冀州,怎么会...”
宁南忧望着他一无所知的模样,便明白眼前这个郎君也并不晓得江呈佳到底去了何处。他顿时失去了所有希望,贴着墙壁滑坐下来,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光芒也就此泯灭。
正当江呈轶一头雾水,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他们所在的府邸突然天光大作,发出了一阵刺眼的光芒。
千珊从那阵青色中疾步而出,四处慌忙寻找,在看到江呈轶的那一瞬间,当即扑了上去,哭着喊着说道:“云菁君!!云菁君!!求你快去救救都主。她为了替白禾星君解除天元之咒,孤身一人去了无妄之湖寻找幽尽之海,打算硬闯修罗幽冥。奴婢是半神半仙,修为薄弱,无法进入无妄之湖。云菁君!求你快去救救她!”
“你说什么!!”
今夜,江呈轶前后问了三次什么,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的不可置信。
“你再说一遍,她去哪里了?”宁南忧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抓住千珊的双肩,状貌疯颠狂燥,急不可待的吼着。
千珊被他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待她反应过来后,眸中寒光瞬间四起。她冷冷地瞪着他,尖酸刻薄地说道:“睿王殿下,你还有脸问我家姑娘去了哪里?这么些年,你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如今这个时候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她...我知道。千珊,我、我早就恢复记忆了...不知为何,长安一战后,我就想起了神界往事以及这一千多年生世轮回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同她解释。千珊,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什么时候去往无妄之湖的?”
千珊怔怔道:“你、你恢复记忆了?”
宁南忧焦急的说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千珊,你快同我们讲清楚,她到底什么时候不见踪影的?”
千珊神色凝重道:“我与都主回了南云都,不到两日,她便遣我回凡间与薛青相聚。我深觉此事异常,临行放心不下...还是回去了一趟。没想到...就是这个空档出了差错。她消失已有两个时辰,若现在前往,应当还来得及。”
宁南忧听完她这番话,立即看向江呈轶。
而庭院门前站着的郎君也瞬时点了点头道:“我这便解除法力的封印,赶往无妄之湖。千珊,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千珊颔首,急忙跟了上去。两人匆匆进了内院,只留下宁南忧一人等在庭外。
然则,千珊紧赶慢赶奔来人间,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她协助江呈轶解除法力封印时,幽尽之海已经被江呈佳驱散冷雾,找到了入口。
一袭红衣随着修罗之境的寒冽冷风而飘荡,越是深入幽尽之海,便愈是破碎不堪。
江呈佳顶着修罗界那刺骨剜肉的戾气,一步步忍着剧痛,屏息凝神飞到海面之上。细嫩平滑的肌肤,被那戾风刮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血流不止。
这幽冥修罗,连接着上古天地最原始的混沌神境。江呈佳义无反顾的堕入其中,遥面对望,瞧见了那一抹被鸿蒙之气困住的朱雀神格。若映果然说的没错,真正解开天元咒的方法,是以受刑者所爱之人的血肉之躯献祭,换取被困神格永世的自由。
献祭者无需刻意寻找时机,一旦进入混沌神境,便可看见与之相连的天元咒受刑神格。而与她息息相关的,即是覆泱的本体——朱雀神格。
她悬在空中,盯着脚下沸腾的三千弱水,闭上双眼、不皱眉头、破釜沉舟的纵身一跃,跳入其中,顿时之间神境泛起金灿黄光,一抹火红色的巨大身影从境中窜出修罗地狱,飘向人间,传来一记清丽凄惨的哀嚎。
朱雀重现于世,陷入弱水之中的江呈佳,在意识停留的最后一刻,看见了这般景象,虽身受灼热之痛,却仍然笑意满盈。
她明白,覆泱的天元咒已解,不必再受永世轮回之苦。
一片沸腾之中,她逐渐被吞噬干净。
朱雀之影倾瞬之间涌入人间,以光年之速融入了宁南忧的身体。登时,整个建宁皆被红光异彩所笼罩,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辰,才渐渐消逝。
江呈轶与千珊见到红光的那一刻,便立即从院中冲了出来,亲眼看着一只全身覆火、光芒四射的雀鸟穿进了宁南忧的身体里,与之融为一体。
顷刻之间,他们已完全明白——只身前往幽尽之海的江呈佳终究还是找到了与修罗地狱相连的混沌之境,以身献祭了。
不过瞬时,覆泱的元神便重新归位神族,恢复了神身与法力。
这一刻,他不顾刚刚恢复神力的虚乏,转身施法,向无妄之湖冲了过去。江呈轶见状,当即大喊一声:“糟了!”
遂即,也跟着施法,旋身消失在原地。
千珊望着郎君们一个一个的离去,只能留在建宁干着急。
覆泱赶至混沌之境时,江呈佳最后一丝魂魄已完全消散,他撕心裂肺的怒声大吼,欲图冲入那漩涡之中与她一起离开。
江呈轶及时追了上来,死死的抱住他,极力将他拦阻,高声大喊道:“覆泱!覆泱...你冷静一点!冷静下来!你若随她而去,那么她千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便全都白废了。”
此刻的覆泱已完全失去了理智,拼了命想要闯进去。
江呈轶费尽力气拖住他,歇斯底里的吼道:“覆泱...她挣扎千年!!只是为了今日这个结局!!!你难道真的要辜负她么?”
“啊!!!!”覆泱跪在幽尽之海的寒冰镜上,痛苦不堪的捶着那冰冷刺骨的镜面,凄怆流涕的嘶喊着:“我虚度了千年光阴,原本希望她能够平安快乐的活着,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她的情劫是我...无论如何也躲不掉,我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
当年,他仍是白禾星君时,曾在司命府算过江梦萝的劫难,从命盘上得知她“命诛于情,劫系朱雀。”
他早已知晓自己是她的劫数,故而天帝怅尧假造祸眼之乱时,他才会义无反顾的以元神祭祀梵花谷,化解江呈佳所中恶咒。他晓得焚毁梵花谷的罪责,也无悔堕入人间,因为他以为只要自己毁去神格,就能消除她命中之劫。可他却没有想到,造成江呈佳命诛于情的根源便是他的这个决定。
覆泱悲恸难抑,从未如此崩溃心涩。
江呈轶眼见他这般,急忙扶住他说道:“覆泱,你听我说...行至此处,并非全然没了退路。我曾梦见过阿萝跃入幽尽之海的画面。可是、可是最近...天命所化的预见梦,又向我重新预示了你们的结局。我、我亲眼看见阿萝她还活着,你与她又重新于江南相遇...
事情、事情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覆泱,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我在人间协助帝星归位的同时,也仔细调查了当年祸眼之乱之所以发生的真正缘由以及...怅尧与若映究竟为何一定要取你和阿萝之性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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