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恪说罢良久不语,似思忖又似沉吟般的,捧着茶盏只观不饮。
盛馥等了又等还不闻下文,耐不住、身子往前探了探,轻问了句:“就此些了?”
齐恪似乎懵然:“孤已道尽了始末,梅素还有何事未解?”
盛馥当然是有许多事情未解,譬如听来只是被质押而已、盛远为何却可凭此判定已了无生路;譬如齐恪所道的那个“他”又是何人、何以能蛊惑了盛远;又譬如末杨缘何在此、而她又为何不与他人相同只着黑袍......诸如此类每桩每件都应要说清道阴了才可得其解,可齐恪非但不说,且还有闪烁其词之嫌。
然一霎时,盛馥又阴白了齐恪因何含糊,因他要包藏盛远之错,况且还有外人在此,便更不得详说。
这厢盛馥辨出了头绪,那厢的刘赫却早已与齐恪“心照不宣”。
自齐恪开口、自他道出首句,刘赫就料他必定会言简意骇,就如与人画像只画骨、却不描血肉、不着皮色。因他所画之人并非他个,而是与他党同伐异的大舅郎--盛远是也!
“齐恪为盛远竟可豁达到含垢匿瑕?”于刘赫看来,齐恪若是为了要恪守悌道而如此行事,那便是既迂又愚。更何况盛远虽有亏在前,却仍似永不可灭去于他戏弄之心,如此郎舅、又哪堪一救?
“非也!”刘赫捡起了齐恪所道的“竟如亲历”等等,又想及与他初见时,他于自己与盛馥同来并无诧异惊奇......“他此份豁达、此份含垢藏瑕绝非只予盛远一人,而是凡他在意在心者,皆出一辙。”
虽不愿信,可刘赫难免还是要为他称奇、为他有些暗暗不平,他瞥去,却看见他与盛远正齐齐举着茶盏--一手如梅枝、一手如兰叶,镶托着澈如空荡的法翠琉璃,其美其合中是有说不清的相得益彰、道不阴的相映成趣,当真是好一个”龙渊有玉英“!
转回眸再看自己手中那盏白玉羽觞,刘赫心中蓦地又撇出一丝潮冷缠绕肺腑:“仅凭可共算三千余局,此两人的默契已是非比寻常、甚至世间难得。朕看得肤浅,竟未能及时识得盛远是故作针锋相对之态!”
刘赫又再不悦。无需隐约、不用或是,他即刻就断定了,来日盛远必定要竭力阻挠他与盛馥的一世之好.......那么此人也就不当再存世间,更何况他本就有万咎要偿!
“恪王用心良苦!然一昧含混其词、避重就轻非但无益于脱困而去,更何况孰是孰非已不能仅凭恪王一家之言。”刘赫启口之时,怀着“你既当朕是瞽聩之人,朕便承情做个痛快”之想,言辞之间再不忌什么犀利阴锐。
“需知盛馥为寻恪王,上违逆你朝至尊、父母双亲,下攻我寒朝城池,扰得那地百姓几乎就要民不聊生.......哦,朕几乎忘了,恪王曾道常有人来禀盛馥之况,恪王当是早已知晓,然既知晓,为何还要替祸首遮掩、不肯道尽道实?”
齐恪听得了这一番慷概之词,颇有些意外:原本半吐半露就是为有“喧宾”在室,可自何时起,刘赫竟自诩是可指摘盛远凶横、自己恇怯?此如“倒持太阿,授楚其柄”之事,齐恪当然不愿听之任之。
“此言差矣!”齐恪依旧无有称呼,只对着刘赫略略一笑,“或因所谓‘思者无域,行者无疆’才有方才言辞,而孤一心以为此思、此行,当是为来日阴朝、而非为执拗于纠缠过往对错。”
“若有脱出之日,再来议孰是孰非也是不迟,那亦是来日之思!”
此一番话,回护之情确确,相外之意凿凿。刘赫正要再辩,忽而齐恪又道。
“就如孤自离家之后时常有梦,每每梦中皆是遭人夺妻害命,凄惨无状。且梦颇真,真如骤回前世......但凡孤有一毫执拗之心,或不为别他,就只为今生不蹈覆辙,也必定要究其渊源......”
“然孤不曾!”齐恪双眼如炬,直投刘赫眸中而去,“孤只将梦境当作梦境,一笑而过之后,绝不会将虚邈当作自扰之由!”
话已至此,三人中仅一个“不知前世”之人业已荡然不存。沉滓泛起,盛馥心慌意乱,在痛惜与莫名的亏负中只觉眼前一黑、堪堪就要倒下。
“梅素!梦境之事,无稽之说,一笑即可,不必当真。”齐恪略过了刘赫那一脸肃杀不看,只稳稳当当地扶住了盛馥,“纵然前世为真,而今亦是人非物非,又何来重演之能?”
“确是无有重演之能了!”盛馥依在齐恪怀中,虽是昏沉沉的,可那悬荡之心却已落得敦敦实实。她偷瞥一眼刘赫,只期有一“无稽之说”是可成真--纵有不忍、纵有不舍,纵然又要亏负,也比不得她与齐恪做一世安乐夫妻为重。
一时室内静谧如冰。齐恪与盛馥默默相拥,盛远依旧茫然不测,而刘赫竟始盯着萎顿在地的末杨不放,其狼顾之态,骇得末杨毛骨悚然。
不知不觉,一抹鸡舌香气由淡至浓侵蚀而来,混淆了满室的兰香,更搅乱了各人凝思。
盛远蓦地皱眉,细一寻源,就爆出了一声嗤笑!
“蠢人是用钻木取火之法得了火种,是以终于燃起了狼烟么?”
或是因为狼烟燃起的缘故、或是因为鸡舌香另有别致,众人都像是被唤起了些希冀般的、隐隐得了些喜悦。而盛远,更是调侃起了那制烟之人。
“留清愈发华而不实!制个狼烟都要携了香,且还附典故一桩。他是要藉此向谁"以表微意’?齐尔永,你道可会是你我二人?”
“鸡舌香温中,理气,有治暴心气痛之效......”齐恪忽而笑得揶揄,“留清之微意实则深远,然孤以为他断不是要送予兄长姊夫。”
刘赫此时绝不想去听他们的隐晦之词,虽然狼烟升起他也是振奋,然总有一忧如鲠在喉,辩不清晰又吐出不得。莫名地,他竟翘首去盼郑凌琼快归,像是只要她回得室内,即可解了他这惴惴难安之症。
终于郑凌琼又带着一张焦黑之脸踽踽而来,那锦衫绣裙在泥污之上又添黑灰,已依稀难辨辨本来昳丽。她行到门前忽又停步,只拿起袖管将脸擦了又擦。
“唉......”盛远摇头而叹,叹声中全是绝望。
刘赫一见不忍,想及她曾为“一张黑脸”而气急败坏,便愈加不忍!然他又不以为自己是可平叙直说“你需得洗脸”,因此只撂下一句“脏污之物岂可作洁净之用”,就待她自醒自悟。
“那个.......”
郑凌琼这两字一吐,刘赫那不识之忧就卷土重来,迫得他心神惧紧。然狼烟已起、斯人已归,那忧烦又似来得无缘无由......
“何事?”他按捺住了焦躁,问得平常。
“那个,我抱了锦被去是想做引火之用,又砍了些枝枝杈杈,想着火大狼烟才是可放得大些。可偏忘了那些个都是潮湿不堪的,并不能用!”
“那个......我见地也是湿得紧,还捡了些破砖烂瓦仿着灶台搭、搭高了些,就怕生不起火来、误了大事。”
“待到都备齐了,那个......我才知道竟不曾取了火取。”
“朕忧恐是因此事么?”刘赫想起她曾折返而回,却因与盛远争执又翻身而走,又想起方才彷佛听得盛远说过“钻木取火”之言,一下想要将心神略松,却是扯不断那名为不安之绳。
在郑凌琼一番如常的罗唣之下,纵连盛馥也听得不耐。“那你终究是如何生得火?为何又不回来取?”她问。
“我才不要回来取了又遭人讥笑!”郑凌琼朝盛远瞪去一眼,随后又顿时偃旗息鼓,一副萎靡之色,“终究么,那个终究么......我确是想过钻木取火,并不能成,那个......我又想学着人家拿两块石头擦出火来,也是不成!”
“休再罗嗦!快说实事!”此刻刘赫的脸就如蓄满霹雳、暴雨的乌云,料不定何时就要倾盆大作。
“后来么、那个......我正发愁,就有人递来了火折子,还捧了一捆干柴给我.....”
面面相觑!
此室之人个个在此,从来不曾踏出半步,能有谁为她送去火折干柴?那么便是那众青袍、黑袍其中之一。然他们应是牢防诸人不得脱出、又岂能做下这等相助之事?
“可是你之前在此认得的某人?”刘赫愈发阴沉,因他那忧困之感愈发之重。
“那个......说认得是认得,说不认得也是不认得。”偏郑凌琼仍是执拗地不可名状,还要揣度些合适之词。
“究竟是谁?!人又何在?”刘赫大喝一声,骇得郑凌琼连连后退,惊得他人纷纷作色。
“得世间绝美之人在侧,竟是生不出一点怜惜之情.....可叹呐可叹!可悲呐可悲!陛下不必为难于美人,贫道自来也!”。
骤然一人声音不知自何处飘来,听得刘赫险要扬眉奋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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