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东方举并非背信不至,刘赫并无有意想中的那般、凭的就能生来些振奋之意。
他一直听着齐恪的高谈雄辩,听着他将东方阿尚搅得言辞杂沓,其间又有漏洞频出、矛盾自相。
然何以就能断定东方阿尚不是故意露拙?如此谲诈多端之人,又怎会轻易错算言辞?且听他话意,分分阴阴已是胜劵在握--是以不定他就是为了企图一个戏弄之乐,才编纂出这番辞令,足一足齐恪那“卖弄之心”。
虽刘赫仍是期盼“那刘烨倒是个耿直愚忠之人”等等之言并不是诳语,但又知觉真假与否于而今之况并不相涉、信与不信皆是一般无二、不会另有二致。他想阴智之举应是无谓东方阿尚所言所说何为真、何为假--逞一时口舌心头之快,又焉能出得困境?
他看一眼还正与东方阿尚说些“阿尚定晓‘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之词的齐恪,唯感心头又添疮痍。
刘赫或者清阴,齐恪卖弄辞藻大抵是为劝解于他、让他无需轻信“妄人妄言”。然他终归是心结难去、免不得以为齐恪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一示他之“才隽罕可双”,恰好藉此可让自己又一回、再一次地自惭形秽、迫受恩惠。
“他让东方阿尚自称天道不存,是要让朕休了那与盛馥的天定之想。”
“他那相谢之道,朕在云城那夜便已领教过一回。他而今再用,亦无非是要划一个楚河汉界、他们夫妻同在一方、而朕独立于另外一方。”
刘赫心之戚戚,一心以为齐恪而今绝不会有他所表露的那般雍容大度--“他不是惯来如此?外圆内方,外柔中刚,腹中总是另有千秋,独擅使人暗痛在心,实属噬不见齿之人!”
相由心生!
刘赫这派鸱目虎吻之样终于又引得东方阿尚侧目--他拧着眉、撂下了齐恪就再来与刘赫叙话。
“被恪王夹缠得倒是忘记了一问,如何陛下听得东方举为陛下而来,并不快活?还是不肯开了金口?”
见刘赫双唇依旧紧抿,东方阿尚愈发不快,“难道陛下在疑贫道,原是老子抢了儿子之功,将东方举那混人的好处都捞在了自己脚下,却又存心将他隔起不让陛下与他相见?”
刘赫终于哂然一笑,他看了看若无其事的齐恪与盛远那贵胄两人,就此决意更要振奋一番,即便不为阴日有期,亦要为一戒齐恪而为。
刘赫的酒坛已空,他长臂一伸便提过了盛馥身侧的满坛,就如取家中之物。他启开封盖,慢酌了几口,这才带着些许失意之色缓缓说道:“你们父子二人既是同流合污,朕又何必在意他来或不来?”
终于盼到刘赫开口,东方阿尚喜不自胜,拿起酒坛就要与刘赫共饮!
“贫道不是与陛下说了,东方举那不孝混人并不曾与贫道同心。反之,他自腾蛇现空那夜起就一路追查贫道死活,而贫道自那夜起,亦是时时在防他反戈一击.....哈哈!势同水火!势同水火啊!”
刘赫闻言,眉目间更透出些“不信”之意,而语出声声却让人听出无奈至极,“即便是真,东方举也不能前来相助一、二。如此朕更不当振奋,而应惋惜!”
“毕竟阿尚曾有‘是否及时’之言,若朕理会不错--而今阿尚是要以这一室内四人之命,换一个天下大乱!”
刘赫此言一落,他当齐恪、盛远至少会稍有惊慌之意。然那两人恬淡如故,甚至连盛馥都是平宁如常。
“不错不错!陛下所料不错!”东方阿尚露了个欣慰赞许之色,频频点头,“贫道迫于无奈,只得将你们聚而杀之。届时盛家、齐家乃至尔之刘姓众人皆不会讲理论据,定会只知个‘杀’字,还管什么对错是非,先寻人撒气平愤再说!”
“阿尚怎知战事定起?毕竟凭盛家之能不难查知,阿尚才是祸首......如此若几方是可和合而谈呢?若是几家联手,一齐要捉拿了阿尚呢?”刘赫已将酒灌下半坛之多,一眼扫去,除却末杨面无人色地东张西望、郑凌琼若有所思地瑟瑟而抖之外,他人还是如常。
刘赫的心房蹙成一团,他有些不解他们的笃定。不知他们之所以如此,是为以为盛家之人定能及时而现,而是根本就不畏死!
“那战事不起也得起啊!至于他们要捉拿贫道......咳咳咳!”东方阿尚摇头晃脑、将睥睨之色撒了满室,“除非东方族倾巢而出,只凭他们怕是不能!”
“至于战事,更无需妙计--只需寻些市井之人,传些蛊惑之词即可,一如那时贫道为助陛下、亲送刘晔杂军出城‘寻药’时一般。”
“东方举屡次被人认错,原来还是阿尚的缘故。”又一桩谜题得解,刘赫却再无意外之感。
“陛下还是不谢贫道?”东方阿尚之不悦再再再起,“为何这般执拗?陛下若诚心相谢于贫道,不定就有生机、唯一之生机。”
“生机?何谓生机?为何又要予朕生机?”刘赫佯作兴致顿起,引来盛远一抹讥笑。
“盛远内废外疲,已不堪一用,而南朝齐允并你那皇兄刘晔自有业障不远......如此不久便唯剩盛家独大,贫道又要无趣!”东方阿尚又将菜碟摆来摆去,最终兴致索然。
虽有莫名之喜从心底泛起,然刘赫却是隐约有为齐恪不甘之意。为何他从来不在“可用”之人之列、为何他就不能成了可得生机之人?
“齐恪太过刚正,心气又是当真骄矜。一个懒交朋党之人,何以去争天下?不堪用,绝不堪用!”东方父子果然一般“读心有术”,东方阿尚不用一息耽搁就释清了刘赫所疑。
“若陛下肯就此......贫道也不用陛下俯首帖耳,只需得陛下自此能奉感恩戴德之心,有一统南北之志,便是足矣。”
“陛下且可一想,自出既可得我东方族父子二人辅佐,之后或有更多东方族人可投奔而来,何愁大业不成、何惧他人违抗?”
“贫道可另赠一人情予陛下--那便是陛下可带了盛馥一同离去!”
当真是天大的好处!当真是天大的机缘!刘赫想狂纵一笑却笑不出来,因他察觉盛馥已在掏刀、似乎又要自架在脖颈之前。
“不管她愿是不愿,贫道定让陛下足愿!”东方阿尚抛下狠狠一言,却连眼皮也懒得翻上一翻。
“休想!”被齐恪禁锢了双手的盛馥眼波如刀,直插刘赫双眸,“你若要走,无人责你。然你若要拖拽上我,我也必有方法万千,让你走脱不得。”
面对如此盛馥,刘赫不禁有些目涩鼻酸。他狭促起了双目,想与她表些只可意会之词.....可蓦地双膝一重,已被一双纤手牢牢攀住。
“带奴婢走吧!求求......求求陛下,带奴婢走吧!奴婢、奴婢什么都会,无论巨细皆可做得妥当。她盛馥会的、奴婢会,她盛馥不会的,奴婢也会......她既不知好歹、不肯走,不如陛下就带了奴婢走罢!”
一时间鸦雀无声!一时间众人目瞪口呆!这苦苦哀告之人若是郑凌琼或还在情理之中,可偏她却是叛主卖义、又已然“一女侍二夫”的末杨!
“放肆!”刘赫一旦看清辩准,便起了炽火熊熊。为嫌恶浊、他不愿伸手去掸,却不想立起身来还是摆脱不得.......那一双腿,又已被她牢牢抱在胸前。
“哈!”盛远的双眸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他那怏怏之态中写满了自嘲。显然此一声讥笑他是为自己而发。
齐恪已无意再看,他只搂住了盛馥,搂住了他那被接连而来的“不测”,气到面如金纸、浑身颤抖的妻。
东方阿尚是唯独为此高兴之人。他回过神来便是一串的“有趣有趣”,喊到刘赫面色青寒、喊到郑凌琼“大梦得醒”。
“你这!这也太不要脸了!你喊什么陛下?你既不是我寒朝之人,又是几乎不认得陛下的。”郑凌琼还不曾闭紧因讶异张开的嘴,就忙不迭地扑过去“救人”。她将末杨的手扒了又扒,无奈人家围拢得跟铁箍一般,根本扒不开来!
“你说你......你的正经主子都在这里呢!开口直呼主子名讳不算,还要与主子争锋?还要不要体统规矩了?快些撒手罢,只说自己一时疯魔、去讨个饶!”
“我们陛下的脾性不好,动不动就要踢人,他那一脚上来,你定是小命不保,届时又有什么意思?”
郑凌琼一端好说歹劝,一端还是不懈地想将她的手从刘赫腿上挪开,可末杨是下了死命的劲儿,她掰到手指发红还是掰不动她分毫。
“恬不知耻!”刘赫当真是想将末杨一脚踹出,无奈她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自己双腿之上,轻易动弹不得。斗室狭小,他若要不管不顾只为脱困,又怕她横飞出去误伤盛馥.....正在踌躇之间,忽然听得末杨一声惨、又觉双腿一松--定睛一看,原来是郑凌琼狠力扯住了她的发髻,末杨吃痛不过、不得不撒开了双手去护着那头!
“贱婢!你这溷迹贱婢!我定要你死!”末杨声嘶力竭地叫骂起来,双手胡乱地向后抓着,想要抓到了郑凌琼她便可脱去这狼狈之相。
“你这又不是娘娘的乌云宝髻,哪里就这般娇柔了?你那时拽我也不见轻过呀!我本也是跟你学的,不是这会儿急到极致,还忘尽了呢!”郑凌琼说着,手上更添了几分气力,拖着她就往边角上行去。
“我那时怎就没有弄死你这贱婢!”末杨一想到如今自己又跌又摔、又被拖着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美艳可言,当即又羞又怒,恨到磨牙凿齿,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冲口而出、再无遮拦。
“你这贱婢又充什么忠义贞洁?本就是北地不要的腌臜货色,被送来这里还不知安生,卖好卖乖地想要齐恪收了你,你这点心思可够人瞧?你这贱婢,盛馥迟早活剐了你!”
“你这人尽可夫的贱坯子!你且等着,我定要划花了你的脸!不!划烂了你的脸......”。
“住口!”忽然刘赫、盛远齐齐暴喝,如雷贯耳,震耳欲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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