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达也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一男一女。老人正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期待他能最后说些什么,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向面前的这两个人投注了一生的情感,包括了亲情、友情和爱情。如今,自己身陷囹圄,而他们也被迫远走他国,尤其是老师,极有可能会客死异乡,而这次的会面,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想到这里,松田达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情感,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喃喃地轻声说道:“老师,夏树,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你们在蒲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老师,蒲国要比霓虹要冷一些,冬天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保暖。不能陪在您身边,真的很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松田大志看着对方那张憔悴的脸孔,从小到大,他在这张脸上看到过倔强,也看到过欢欣,但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眼泪。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可是手能触及的,就只有冰冷的玻璃。松田达也见状,也将手轻轻地放在玻璃板上。
他们师生之间的距离,此时看起来还不到一公分,但却是永远都触碰不到的远方。
五天后,林真一从小岛瑛太那里得到了松田父女俩已经移民蒲国的消息,很有些意外。他立刻联系了监狱方面,当得知他们两人在移民前,曾经申请与松田达也见面,而松田达也居然也同意了时,心里更是觉得奇怪。
松田父女为什么会突然选择移民?其实大可不必。长谷川春奈一案已经结案,而且证据确凿,松田达也的口供也能圆得上,一般来说,这就是一桩铁案,基本没有翻案的可能。另外,松田大志已经八十多岁,北原夏树即使要移民,也大可以等到父亲百年之后再说。
而且最重要的是,松田父女俩一直表现得对松田达也恋恋不舍,后者在监狱里孤苦无依,至少要坐15年以上的牢,他们怎么可能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霓虹呢?
林真一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水笔,在他的脑海里,开始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松田父女俩移民的目的并不是要离开霓虹,而是要离开霓虹的某些人,也就是说,他们是在逃命!
是了,一定是这样没有错。霓虹人要移民去蒲国,即使走最快的投资移民这条路子,至少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前,松田达也还被关押在警视厅,北原夏树也确实来和他见过一面。
这时,林真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翻开了手中的笔记本查看起来。
原来,北原夏树来见松田达也的日子,正是他家被纵火的几天后,而且也是松田达也唯一一次答应和她见面。
也就是说,松田达也家那次被纵火,那个犯人的身份,他一定是知道的。然后在得到了这个消息后没多久,他便连忙答应了北原夏树的见面申请。
在两人会面的过程中,他暗示北原夏树情况紧急,如果不离开霓虹,她和松田大志都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北原夏树在离开了警视厅后,立刻就开始了移民的准备工作。
想到这里,林真一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忙打电话给东京都第一监狱,要求提审松田达也。
这一次见面,松田达也的身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满脸都是淤青,而且看颜色,应该是不同时间被击打造成的,几乎每一块皮肤都染上了颜色;身上由于穿着衣服不怎么看得出来,但是脖颈和手腕处也有着红紫色的伤痕。
他走进问询室的时候几乎是一步三挪,上半身佝偻着,好像支棱不起来似的。林真一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立刻就有了火气,对着一边的狱警不满地说道:“兄弟,我知道你们这里关的都是重刑犯,乱得很,但是这名犯人都五十多岁了,是禁不起这样打的,你们不管管吗?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
那名狱警对他的愤怒似乎已是见怪不怪了,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林警官,请你不要搞错,犯人到我们这里,可不是来度假的。他们在背地里的打斗,我们可管不了,我们一个狱警要管十来个犯人,又不是有三头六臂。”
林真一被他这恶劣的态度气了个半死,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松田达也见二人之间的态度有些剑拔弩张,连忙打起了圆场:“两位警官,不要吵了,我这伤看着厉害,其实也没什么的。”
松田达也平日里算得上安分守己,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样也得给他个面子。那狱警气哼哼地走到一旁,两手抱胸,一言不发地站着。
林真一也见好就收,在松田达也的对面坐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后,单刀直入地问道:“松田先生,听说松田大志和北原夏树几天前移民去蒲国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他们走之前还来这里见过我,只不过我不知道确切时间。”松田达也倒也不避讳,直接便承认了。林真一被他的坦诚弄了个措手不及,犹豫了几秒钟后问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移民呢?他们舍得你一个人在霓虹吗?”
松田达也看了他一眼,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林警官,你这话可太有趣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以德报怨的人吗?也许真的有,但松田大志绝对不是这样的圣人。
我伙同长谷川春奈对付他女儿,虽然说最后没有成功吧,但是和他们父女俩也算得上恩断义绝了。他来看我,只不过是一个胜利者来看看落水狗如今在牢里有多惨罢了。你也看到了,真的是挺惨的,是不是?老头走的时候,那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他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但林真一却心急如焚:“松田达也,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你的房子被纵火,随后松田父女就移民了,很明显是因为你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他们威胁了,是不是?
你不要以为现在你们三个人都很安全。他们两个人去了蒲国,可能暂时还算安全,可你呢?你脸上的这些伤是被谁打的?以你安分守己的性格,怎么可能才关进来一个多月,就有了这么多死对头?
你把实情告诉我行不行?我向你发誓,不论我听到了任何关于北原夏树的事,我都可以装作没听见,你的案子到底有什么内情,我也不会再追究。但是你的命得保住吧,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松田达也看着对面年轻人那张急迫的脸。这孩子真的是个好刑警,松田达也模模糊糊地想着。但是他不懂,自己的这条命,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
那些人逼走松田老师和夏树,是因为他们两个并不知道多少内情,没必要赶尽杀绝。
可是自己不一样,作为交易的直接经手人,他知道的东西远比夏树要多得多。而且他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刑期又长,经常会遇到刑警,随时有可能为了减短刑期把那些人供出来。
所以,家里被纵火也好,在牢里被殴打也好,只不过是他们给自己的一个讯号罢了。他们是在提醒自己,自己的这条命已经让他们忍无可忍了。
所以松田达也一直在等,等到老师和夏树彻底离开霓虹。他知道,一旦他们父女俩通过了霓虹海关,真正地到达了蒲国之后,林真一就会收到消息,也一定会来找自己。只要确定他们父女俩是安全的,那些人信守了他们的诺言,那么自己的这条命,给了他们便是。
今天,他终于等到了,也就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松田达也抬头看了看林真一,眼前这个年轻人也许还不知道,他未来将遇到多么可怕的对手。那些人有钱,有组织,有能力,几乎是没有缺点的。可是林真一呢,年纪轻轻,单打独斗,而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在明处的靶子,被好几个十环选手在暗处牢牢地盯着,随时会给他一枪。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十分纠结。自己应该说吗,该给林真一一个小小的提醒吗?可是自己和林真一的这次会面,会不会被人监听,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把握。
松田达也长久的沉默让林真一有些无奈,他知道,对方应该是不会再说些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只能站起身来说道:“好吧,既然你暂时不愿意说,那就先不说吧。你,你在牢里要好好小心安全,别再被人打头了,打得不巧颅内出血的话,会有生命危险的。”
说完,他又走到那个面无表情的狱警面前,讨好地笑了一下:“这位兄弟,刚刚是我的态度不好。你看,这家伙脸上的伤这么重,以后如果有什么大领导下来视察看到的话,这场面也不好看啊对不对?麻烦你多注意注意他,别再让他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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