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面对日暮俊介单刀直入的问话,山平千美先是愣了一会儿,白皙的脸颊也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
她努力平息了一下情绪后,没有回答日暮俊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日暮警官,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你们真的可以确定,我哥哥是自杀的吗?就没有任何他杀的可能了吗?”
日暮俊介的眉间微微跳了一下。看来,白鸟秀中没有说错,山平千美想和自己说的,果然还是“哥哥一定不会自杀,求你们警方再好好查一查”之类的话。
但是对方毕竟是个小女孩,还是受害者家属,日暮俊介虽然有些头疼,但还是耐心地劝道:“山平小姐,我知道你哥哥的死让你很难接受,但是法医和鉴识人员出具的报告都已经表明,山平亮司确实是自杀,不会错的。”
没想到山平千美并没有被他的三言两语给打发,反而又急切地追问道:“那我哥哥的同学呢,朋友呢?他们难道就没有一个对哥哥的死有异议吗?”
“没有,据你哥哥的同学们说,他平时比较沉默寡言,并没有什么朋友,而且也比较喜欢独来独往。所以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自杀的原因,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日暮俊介一口气说完,看着女孩陡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心下不忍,又劝道:“孩子,听叔叔一句劝,你现在是你们家唯一的孩子了,哥哥没有尽到的那一半责任,你得替他扛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还太小,可能无法理解我的话。但是如果你不振作的话,你的父母也是振作不起来的。现在你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反而是他们的依靠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日暮俊介的话似乎让山平千美平静了下来,她想了一会儿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苦笑着将怀里揣着的一封信递给了对方:“日暮警官,其实我早就知道,哥哥很有可能是自杀的,因为……因为他留了一封遗书给我。”
“什么,遗书?你说山平亮司留了遗书给你?”日暮俊介大惊失色,一把将那封信抢了过来,打开信纸快速地看了起来。
“给最亲爱的妹妹千美:
对不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哥哥应该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不要为我难过,你应该知道,对于我来说,死亡其实比活着要容易许多。
我是一个很懦弱的人,一直给你们带来麻烦,以后再也不会了。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死去而难受,因为我解脱了,从此之后,就可以彻底地远离这充满污秽的生活。
我现在写着这封信,心里得到了难得的平静。据说,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但是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说不定上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融一下的。
千美,这一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只有你。哥哥明明是最希望你得到幸福的人,却最终给你带来了不幸。希望我的死,可以给你和爸妈带来永远的安宁,这样,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好了,我知道你看到这里,一定在哭,那就在最后说些愉快的事吧。我记得千美说,以后想当老师对不对,以后你的班上如果出现了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喜欢吃巧克力,喜欢画画,喜欢拍一下你的肩膀之后哈哈大笑,那就一定是我了。到时候,一定要对哥哥好一点呀,不要因为我比你小了就欺负我哟!
千美,千万不要难过,相信哥哥,我们终将会在未来的某刻再次相见的。其他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心中的千言万语,我知道你都明白。我走了,这封信,不要让爸妈和其他人看到,切记!
愚兄山平亮司绝笔。”
日暮俊介匆匆地看完,心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这封遗书虽然很短,只有寥寥几百字,但是其中包含的信息却不少。
首先,山平亮司在遗书中的话表明,他之所以会选择自杀,并不完全是心理和性格层面的原因,而是来自于外界。“污秽的生活”“死亡比活着要容易得多”,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他使用了这样严重的词?
其次,他说自己给山平千美带来了不幸,这又是什么意思?日暮俊介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了看女孩坐在轮椅上的纤弱身体,又皱着眉低下头去。难道说,山平亮司在学校或者社会上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并且连累到了山平千美?
不对,说不过去。因为山平亮司在遗书的最后又说,希望他的死,可以给父母和妹妹带来永远的安宁。也就是说,别人要对付的并不是山平千美和山平夫妇,而是山平亮司本人,并且只要他一死,亲人们就都安全了。
最后,就是日暮俊介看完这封信后的感觉了。山平亮司在生前真的如他的同学们说的那样,是一个阴沉的,独来独往的孩子吗?他觉得不像。这封信虽然是遗书,但是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山平兄妹的感情很好,即使山平亮司在家里和在学校是两种性格,但也不至于反差会这么大吧?
日暮俊介将信纸叠好,放在餐桌上,又抬头看向山平千美。
少女的脸此刻正朝着厨房的窗户,屋子里的暖气开得正热,窗户上集结着大量的水汽,把户外的景色弄得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微弱的阳光倔强地透了进来,在她的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圈,就连皮肤上那些细细的,如同水蜜桃一般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年少,但是已经隐隐有了美人的风姿。日暮俊介本不想打断这美好的一幕,但是时间不等人,山平夫妇若是此刻突然回家,自己虽然光明正大,但是不打声招呼就登门拜访总是不礼貌的,于是他只能轻轻地咳了一声。
山平千美猛地转过头来,她眼里饱含的泪水被这一下震动弄得掉了下来,急忙掩饰地用手背抹去。日暮俊介知道她正在伤心,便装作没有看到,而是轻声问道:“山平小姐,既然你哥哥留了这封遗书给你,为什么不把它交给我们警方呢?如果我们早一点拿到,就可以……”
“就可以怎么样?”山平千美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一旦拿到了这封信,哥哥的死就是板上钉钉的自杀了,后续马上就会结案。虽然他自杀的确是事实,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哥哥在生前的那些同学、朋友,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个人为了他说句公道话。
现在我知道了,没有。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封信留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你拿走吧。”
她的语气虽然强硬执拗,可眼睛中却充满了悲伤。日暮俊介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为什么我们警方去给他们做笔录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他们和你哥哥并不熟呢?既然每个人都这样说的话,总有他们的理由,不是吗?”
山平千美的嘴唇嗫嚅了一会儿,最终抿成了一条直线,冷冰冰地吐出了几个字:“我不知道,可能是他们不想惹祸上身,也有可能他们说的是实话,我哥哥在学校里就是那样不讨喜的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好,反正人也救不回来了。既然哥哥的死就连警方都找不出什么端倪,我想,我们全家都该放弃去追查真相,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伤心、痛楚、后悔、愤怒……日暮俊介很少在一个半大孩子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表情,不免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他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山平小姐,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
坐在对面的年轻警官虽然长着一张看起来很暴躁的脸孔,但实际上却是个温柔的好人,而且山平千美曾经从父母那里得知,他是目前警视厅里唯一一个还想找出哥哥自杀真相的人了。
所以自己三天前也曾将他当做最后的一丝希望,但是希望有多大,今天他带来的消息给自己的绝望就有多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她的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他们要撒谎,到底是为什么?!这些人中,肯定还包括了那个刽子手,如果让她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可是……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双腿,又想起了哥哥在遗书中说过的话。自己的一意孤行是不是有用,又会不会引起更严重的打击和报复,一切都不好说,万一给自己和父母带来了更大的灾祸,那么哥哥的这条命就白白送掉了。
她盯着餐桌上的那张被叠好的信纸,这些天来,这张纸她已经摸过了无数遍,也看过了无数遍。
纸张上的字迹被一些水滴化开,空白部分也留着明显的水渍,哥哥在写遗书的时候,分明在哭。他是一个多么好的男孩子,永远都那么有朝气,自己从小时候有了记忆开始,就从来不曾看他哭过。
现在他在天上看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在为了自己的不听话而心急如焚呢?山平千美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她的头痛得厉害,骨折过正在愈合的双腿也在隐隐作痛,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着她,再不停手就真的太晚了。
报仇,不该急于一时。要想真正得干掉强大的敌人,就只能杀他个措手不及,敌人越是狡猾,自己就必须越久地蛰伏,一直到他失去防备为止。
最终,山平千美下定了决心,她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露出一个微笑来:“日暮警官,哥哥的遗书我已经给你了,这起案子也就能尘埃落地了,是不是?你说得很对,现在我不仅要自己站起来,还得成为父母的依靠才行,早点结案确实不是坏事。”
她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日暮俊介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刚刚在女孩的眼中聚集着的坚定,此刻确实已经完全消失了。对山平亮司的死,她似乎真的认了命,不想再追究了。
日暮俊介在她的注视下将遗书拿起,揣进了衣兜后,还想要和她再说些什么。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日暮俊介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先移开目光的那一个。他只能站起身来,微微点头示意后,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少女的视线仍然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日暮俊介可以感应到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但是他没有回头,拉开了大门便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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