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边缘

    
    “好的，那我们就正式开始。”日暮俊介起身打开了摄像机：“大桥太太，本次案件的死者神之木英矢和您的女儿大桥美姬之间的纠葛，刚才大桥先生已经和我们说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展开。
    神之木英矢的死亡时间是2017年12月9日至10日之间，我想请问，这两天您在哪里，在做什么？我可以先告诉你，这两天正好是周末。”
    大桥真知子努力回忆了一会儿，犹豫着回答道：“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我肯定是不记得了，真不好意思。
    不过如果那两天是周末的话，周六真也要上班，我就一个人在家，打扫打扫卫生，做做饭；周日他休息，我们就两个人在家，唯一的娱乐活动可能就是逛逛家门口的公园，再去附近的居酒屋或者寿司店打发午餐和晚餐吧。”
    她的回答与大桥真也倒是如出一辙，不是提前串过台词，就是他们老两口所有的休息日都是这样千篇一律地度过。至于他们夫妻给出的信息是否属实，后面还需要警方调查证实。
    “那个男人，他，他是怎么死的？”大桥真知子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问道：“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神之木英矢有一天会死于非命，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这样快。明天去看美姬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她……”
    “大桥太太，刚才大桥先生说，美姬小姐在临死前曾经患上了中度的抑郁症，对吗？”林真一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在拍摄中的摄像机。
    “如果诊断结果属实的话，恕我直言，美姬小姐会选择自杀，应该和她的心理疾病也有一定联系，并不能完全将责任归结到神之木先生一个人的身上，不是吗？”
    大桥真知子一时语塞，皱起眉头，煞白的嘴唇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眼中怨毒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拼命忍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地低吼道：“你懂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他，美姬又怎么会患上抑郁症？
    你们警方全都是一丘之貉，只看结果，不看原因，两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们也不想想，如果一个人不是痛苦到了极点的话，她又怎么会自杀呢？
    美姬是我的女儿，我自信比谁都要了解她。她从小就自信阳光，要不是被神之木英矢伤害得太深，又怎么会患上心理疾病？你们以为美姬自杀，只是因为被那个男人抛弃的缘故吗？还不是因为……”
    说到这里，大桥真知子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并自知失言地抿紧了嘴唇。
    日暮俊介和林真一都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两人急切地扑到桌面上，双双追问道：“因为什么？”
    可惜，大桥真知子此时已经彻底回过神来。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后，掩饰地笑了笑：“当然，当然是因为神之木英矢一直对她不好啊。那个男人即使在和美姬谈恋爱的时候，也经常对她态度很恶劣，把美姬折磨得精神紧张。
    我知道了之后就一直劝她分手，但是美姬在这件事上态度一直很坚决，说神之木英矢虽然脾气不算好，但是除了她之外，也没有别的女朋友，一直都很专一，其他各方面条件也很好，她实在舍不得分手。”
    日暮俊介和林真一仔细打量着大桥真知子，对方一脸坦荡，要不是刚才她失言之后的慌乱表现得太过明显，这套说辞他们几乎就要相信了。
    难道说，大桥美姬当年的自杀案件真的另有隐情？让一个女孩，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态度恶劣的男朋友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除了爱情之外，其他所有的原因似乎都是不祥的。
    对大桥真知子的询问很快就结束了，三人走进会客室时，大桥真也正站在窗口，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太阳此时已经彻底落山，天空变得像一块深蓝色的幕布，闪烁着点点星光。男人佝偻的背影深深地融入在这一片夜景中，看起来安静而又悲伤。
    大桥真知子踌躇了一会儿，走到大桥真也身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老公，我们回家吧，我肚子有点饿了。”大桥真也浑身一震，立刻低头在脸上抹了两把后，才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微红而肿胀，似乎在不久前好好哭了一场。
    他对妻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声音干涩而沙哑：“这么快就问完了？这边夜景真不错，我都看入迷了。你肚子饿了？那我们去吃寿喜锅吧，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两个居然都能活着看到这一天，值得好好庆祝一下，是不是？”
    女人把脸深深地埋在丈夫的肩上，含糊地嗯了一声，两人旁若无人地抱了一会儿后，似乎才想起身边还有两个旁观者。大桥真也放开妻子的腰肢，对着日暮俊介和林真一深深鞠了一躬后，便拉着大桥真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警视厅。
    “林君，对大桥夫妇的询问结果，你怎么看？”日暮俊介看着大桥夫妻俩依偎着离开的背影，开口说道：“大桥真也倒是情真意切，而且他的证词前后也没有逻辑矛盾的地方。
    值得注意的是大桥真知子，我感觉她对神之木英矢的仇恨要远强于她的丈夫，再加上她最后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我想，当年大桥美姬的自杀应该是另有隐情，而且这隐情只有大桥真知子了解，母女俩并没有告知大桥真也。”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可是这样一来，情况就复杂了。”林真一快速地翻着手里的笔记本，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一边沉着声音说道：“什么样的秘密，会让大桥母女俩不愿意告诉大桥真也？那必然是一件会让他勃然大怒，无法接受，甚至会去找神之木英矢算账的事……”
    林真一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不愿意再想象，那个可怜的女孩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日暮俊介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喃喃自语道：“我们不要再瞎猜下去了。如果能知道，当初大桥美姬找心理医生治疗抑郁症时，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就好了，面对医生，她应该会说些什么出来。
    但是，霓虹京都心理所和一般的心理所不一样。大桥美姬自杀案目前没有实际性证据可以与神之木英矢被杀案联系起来，我们是肯定要不到资料的。”
    日暮俊介话中的深意林真一自然心中有数。霓虹京都心理所是霓虹政府明文允许，除了有上级批文的重大刑事案以外，可以依法拒绝警方获取病人隐私的诊所，他们就这样贸贸然登门，一定是败兴而归。
    林真一纠结地咬着水笔的笔帽，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表弟关北月。这孩子现在正在那家心理所当医生助理,说不定能帮上忙。
    接到林真一约饭邮件的时候，关北月正端坐在带教老师的身后，旁听他对病人的现场治疗。
    这是一个虽然只有二十来岁，但已经有过多次自杀史的女性焦虑症患者，过去在多家心理所都进行过抗焦虑治疗，但是收效甚微。十天前，她再一次在家中的卫生间里割了手腕，这一次，年轻的姑娘似乎下定了决心，用几乎将手腕砍断的力量，割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染红了卫生间近乎一半的地砖。
    关北月看着女孩，按照普通人的眼光，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会自杀的人”：她的头发做过精心的挑染，深栗色的发色配上雪白的皮肤，看起来精致可人；身上穿着的毛呢大衣是关北月不久前刚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奢侈品牌新款，价格之高昂令人咋舌。
    但是女孩手腕上包裹的那一层厚厚的纱布，完全无法聚焦在某一点的双眼，极快的呼吸频率，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她的心理此时正处于极端的亚健康状态。
    从关北月大学毕业后进入这家心理所实习开始，他几乎每个工作日都会遇到好几个这样的患者。虽然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他就知道，在现代人中，患上心理疾病的人数占总人数的百分比是多么惊人，但是一直到进入社会，书本上那一串串的同济数字成为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论意志是坚强，亦或是脆弱，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间用钢筋水泥浇注出来的黑色房间。在关北月看来，来心理所求助的病人，大多数都是放开怀抱，想要拥抱这个世界的人。
    只可惜，当他们被现实世界刺得遍体鳞伤，想要缩回到那个黑色房间，关闭住心门的时候，突然惊讶地发现，就连那个房间，此刻都是不安全的。
    所以他们焦虑、痛苦，这些感受就连自我疏导和自我伤害都已经无法遏制。所有人的眼睛中都闪烁着恐惧和微微的希翼，鼓起勇气来心理所寻求帮助，也许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带教老师似乎从背后感受到了关北月的心不在焉，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关北月这才如梦初醒，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胡乱写了两笔。
    他心中暗暗叫苦，北野老师是带教医生中最严厉的一位，由于德高望重，他还有着对医生助理是否能自行就医的一票否决权。自己怎么就好死不死，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魂飞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