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一在越宁安的陪同下,往艮岳后山走去。
初夏的夜晚已经逐渐变得漫长,天上一轮圆月悬挂于头顶,散发着清冷的光芒,洒落满地银辉。山上树木葱茏,遮掩了一切景色,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寂寥与苍凉。
跟随着潺潺的溪水声,转过山涧旁的石桥栈道,越宁安停住脚步:“到了。”
陈十一举目望去,山谷中间有一道山门牌坊,牌坊后面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天坑四周修着栏杆,里面似乎还散发着星星点点、阴森诡异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张嘴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这里就是藏书阁?”
少年狐疑的看着越宁安。
“要到近处去瞧,这里看不真切。”
越宁安领着少年往前走去,经过山门牌坊时,只见牌坊上面镌刻着五个大字:铁琴铜剑楼。
走到天坑边缘,陈十一凭栏往下看去。
只见这天坑深数十丈,四周全是延着山壁悬空而建的阁楼房屋,雕栏画栋、鳞次栉比,用回廊栈道整个连通起来,错综复杂,从高处往下延伸,有些阁楼内还亮着灯火。
天坑底部,一座前后两进高两层的宫殿式院落、通过穿堂连接,呈工字型盘踞在中央,前殿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越宁安带着陈十一顺着栈桥下到底部,来到殿前推门而入,看着对方有些吃力的样子,少年陡然发现,除了木质家具以外,整座宫殿竟是青铜所铸,浑然一体;铜柱、铜梁和地面铜砖上,都刻满了复杂的符阵与花纹。
少年不由得咋舌:如此奢侈、浩大的工程,怕是举国之力才可完成吧。
进入大殿,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告示墙,高约两丈,宽度几乎占了正殿的七成,上面标记着本朝疆域全图,甚至周边列国也在,图上挂着上百个木牌,有杂役站在可以移动的楼梯上,应管事和观看者的要求,不停的用挑杆将木牌挂上叉下。
告示墙前,一圈柜台围成凹字型的,办事的杂役在内,围观的同僚在外。
偏殿里,透过窗棂,可以见到有人正在灯下伏案疾书。
只是这地方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藏书的馆阁,倒是像茶肆酒馆的大堂,尤其是那柜台,就跟掌柜的待的地方差不多,也就是木牌上写的不是菜式罢了。
似乎看出了陈十一的疑惑,越宁安开口介绍道:
“这藏书阁,又名铁琴铜剑楼,原本乃是一件前朝时期的破损法器,经朝廷修复后,用作典藏天下修行功法之用。此间收集了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各式功法、兵器,浩如烟海……”
……
片刻以后,少年总算是明白了这里的规矩。
崇礼司所属,入阁挑选修行功法,只有四种途径,满足其一,即可任选适用功法以观之:
凡新人入职通过经上官推荐,可选一次;下四境晋升至中四境,可选一次;三年一度的衙门内部大比,各境界排名前三者,可入内选一次。
其他的,就要以功绩来换取入内资格了,尤其是楼里所藏兵刃与顶级功法,只能以功绩换取。
主殿内那告示墙上的木牌,就是各地方分支报上来的、请求衙门总部派人支援的各种案子,四季各脉人员,在不妨碍本职的情况下,可任选其一,外出去挣功绩;积累到了一定的数量,便可再入藏书阁。
因此,即便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也有不少同僚在这里寻找适合自己的任务,只要得了功绩,既可换取心仪之物,也能升官发财,当真是公私两不误。
只是越好的东西,所需功绩越高,有好些个藏品,据说普通校尉积累个二十年也不一定能换得到。
少年不由得咋舌道:“上四境的修行功法也有吗?那得需要多少功绩啊,岂不是一辈子也换不了?”
越宁安表情有些古怪,指着头顶说道:“上四境的功法不用换,就在山崖上面,任人随便抄录。”
“啊?”陈十一没听明白。
“上四境功法没一个全的,最多只有个前篇,根本无法修炼。以前还有人去翻翻看看,到后来,都没人去了。”越宁安似有些感慨,环顾四周道:“即便这样,这里很多中四境的功法与上四境的残本,也都是世俗界无数前辈用血换来的。”
“这是为何?”
“山门!”
越宁安帮着少年办理了手续,出言提醒道:“功法的简介纲要,就在山壁那些阁楼里,选到中意的,就可以来大殿换取正本;正本需就地抄录,不得带出。我就领你到这,接下里,你自己慢慢选吧。”
正打算告辞,又想起一件对于少年来说,算是比较重要的事情来:“衙门里管饭,但是千万别误了饭点,会敲钟。若是误了饭点、在藏书阁里吃小灶,会把你心疼死。”
……
与此同时。
崇礼司衙门后苑精舍内,戚无崖正向雨公公汇报着,陪同少年进京过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雨公公摩挲着拇指上的四捷机玉扳指,沉吟道:“你是说,陈十一两个月就入了海底,六个多月就进了夺欲?而你什么锻体修行之法都没有教?”
“是,属下除了见他在与越宁安打斗过程中,竟将碎梦刀偷学至初具神形,天赋之高世所罕见,这才顺水推舟,在其体内留下刀意二十一处,助他一臂之力之外,属下不敢私授其他。甚至属下还以为,陈十一所修功法乃是公公您所授秘术,为防有所关碍,这才没有详细询问。哪知公公您……”
“本官就是因为他资质特殊,打算等回京之后,与司正大人细细商量着办,这才没有传他修行之法。没想到,他竟能修至夺欲境,更是一招败了漆雕先。难道说这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之人?”雨公公疑云满腹,不得要领。
“不过……”戚无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但讲无妨。”
“陈十一身体确实异于常人,属下查探过这少年的身体脉络,很是奇怪。”
“哦,怎么讲?”
“常人修行,无非是对应七魄大穴,先修出体内七轮,而后纳天地灵气于体内经脉,再由三脉贯通七轮,周而复始,最后汇聚于体外凡神穴,进而三花聚顶,中四境大圆满。
但陈十一身体里边似乎没有三脉……也不能说没有,而是经脉太多,属下找不出他的三脉所在;更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有了夺欲境的实力,可体内却没有形成明显的夺欲轮,其至就连海底轮,属下都没找着。”
“不可能!进禹山前,杂家会同御医,用各种方法诊断过此子身体,均与常人一般无样!除了先天胎息本身,心脏跳动缓慢、且呼吸可用皮肤代替之外,至多也就是伤势恢复速度超乎想象,其他并无特别之处……再有就是能吃了点……”
“那公公曾说他身有桎梏呢?”
“先天胎息之躯,血脉运行缓慢,需时时以外力开桎梏,助其经脉通畅而已,此为常理,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数千年来,就没有听说过,修炼可以没有三脉七轮的!除非他不是人!”
雨公公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出来,只得向戚无崖交待道:“此事需三缄其口,不得外传!”
“是!属下明白!”
……
铁琴铜剑楼里,陈十一正逐层逛的起劲。
果真是卷帙浩繁。
少年一间间阁楼看过去,里面书架林立,各式修行的古籍典著是应有尽有,虽说都是简介纲要,但也看得少年大呼过瘾,径直点起灯烛,一头扎了进去,浑然不顾外面悄然响起的钟声。
直到饭香升腾,少年才发现早已过了饭点,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已是静不下心来找寻功法了。
咬着牙叫了小灶,两菜一汤,二十个馒头,纯素的吃食,竟然要了陈十一二两银子,心疼得少年将盘子都舔干净了,还只是垫了个底。
“如何,这铁琴铜剑楼的小灶,味道不错吧。”
陈十一听到声音转头一瞧,不知何时起,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白、清瘦矍铄的麻衣老者,正笑眯眯的望着他。
见有长者发问,少年站起身来,实话实说道:“好吃是好吃,就是贵了点,嗯,太贵了点。”
“小灶么,有专人伺候,单独起灶,贵点也是应有之意。”
“明天可不敢误了饭点了……”少年深刻的反省道。
“你是新来的吧?”
“是。”
“找着适用的功法没?”
“还没,太多了,一时间看不过来。”
“不着急,慢慢找。今日晚了,明天再来吧。这盏灯笼送给你,拿着,下次那些个管事的可就要收钱了。”
麻衣老者说完,笑容可掬的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谢谢老人家。”
陈十一辞过老者,提着灯笼,沿着栈道向上,往来时的方向,回礼字院去了。
老者眯着眼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这才转身,从前殿过了穿堂,走到了后殿,司正大人和雨公公赫然在场,正陪着一个厨子模样的佝偻老者说话,见麻衣老人回来,两人站起身来。
麻衣老者摆摆手,对司正和雨公公说道:“是个不错的小娃娃。虽说确实没有明显的三脉七轮,但,气血充盈,生机盎然,绝不会是妖物鬼魅之辈;而且,在其对应窍穴、原本该修炼出七轮的位置,云山雾罩,笼聚着几团灵气,也许,此乃世间未见记载的灵轮形态也犹未可知,且看看吧。这世间事,原本就未可尽知,出一两个稀奇古怪的,也是有的。”
“谢墨夫子!”
“不谢不谢。人年纪大了,晚饭又多吃了点,正好借此机会溜达溜达,消消食。小娃娃挺有意思的,明天老夫再去找他聊聊。而且……”
麻衣老者看向司正,莞尔笑道:“此子似乎与你那宗门,还有些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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