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陈十一起了个大早,在饭堂用过早饭,又打包了几十个馒头,在杂役与同僚奇怪的眼神里,兴冲冲的来到了铁琴铜剑楼。
跟管事的要了两大壶清水,少年上了山崖、进了阁楼。
少年现在有了经验,只拣门上画着小人的屋子进,说明里面收藏的是下四境的炼体功法,至于其他画着刀枪剑戟、掌爪拳头,甚至是日月星辰、行云流水的地方,基本就不去看了。
当下首要的,就是就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修行之术。
然而让少年纠结的是,从昨天到今天,翻了数百本典籍,始终没找到契合自己、让自己心动的,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好,就是觉得差了点意思。
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时分,陈十一拿出馒头就着清水,草草垫了下肚子,然后站到回廊上,活动了下筋骨,举目四处张望。
这时,对面边角上的一间阁楼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阁楼不大,相对其他的屋子,并不起眼,之所以会注意到它,是因为这间阁楼看上去太破旧了些,门上也没有任何记号,檐下挂着个漆色剥落殆尽的门匾。
少年推门进去,里面竟是蛛丝尘网遍布,到处都透着腐朽的味道,看来是好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陈十一随手在书架上拿起一本籍册,抖落上面的灰尘,翻看起来。
难怪这间阁楼无人进入,也无人打扫,原来架上陈列的都是上四境的残卷,确实看的人云山雾罩,不知所谓。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少年一本本的看了过去。
直到他拿起一卷发黄的羊皮古卷展开,心中霎然间翻起了惊涛骇浪。
卷面不长,展开不过三尺,上面布满蝇头小字,以及十来个人物画像。正文起首是一幅画,画中一人作倒立状,身后圆形符阵显现,脚抵日月飞鸟,头顶山河鱼虫,看起来似乎有些怪异,可在少年看来,竟觉得理所应当一般!
抚摸着卷面,冥冥之中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少年心底油然而生,仿佛曾面对着古卷,在灯下苦读,于山中苦练。
恍惚间,陈十一已置身于黑暗之中,天地间大雨瓢泼,杀意肆虐,红衣之人立于山巅,睥睨四野,临战起手之式,竟暗合古卷上人形画像其中之一。
少年紧紧盯着红衣之人的身形,直至天地倒悬,玉手出现,眼前画面瞬间破碎。
“唔!”
陈十一于剧痛中捂着胸口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倚着书架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羊皮卷掉落在手边,四周昏暗一片,抬头看向窗外,已然是夜色将至。居然过去这么久了,自己竟然做梦了?!可是时至今日,这梦境从来没有在白天出现过!
难道,是因为这羊皮古卷?
少年将古卷捡起,掸去灰尘,小心翼翼的将它倒转过来,再看那副画,只见画中人在其中俯仰天地,而天地已然倒悬!
就是它了!
陈十一珍而重之的卷起古卷,系好带子,这才发现这羊皮古卷的背面还烫有字,像是先秦篆体,只是年代久远,烫色早已消失殆尽,惟有字迹尚存。
少年仔细辨认着,一字一顿念出了古卷的名字:山、海、经!
待到出了阁楼,陈十一顿时愁容满面,又错过饭点了。
回到前殿,少年拿着羊皮卷去寻管事的换秘籍正本,不曾想管事的翻来覆去看了古卷好几遍,也没在上面找着藏书正本编号在哪里。
“奇怪……这位大人,您是在哪找着这东西的?”
“在第四层最右边角落的阁楼里,哦,那间屋子门上没有符号。”
“第四层最右边梢间?难道是拾遗阁?”
“对,好像门匾上是这么个名。”
陈十一很高兴,看来终于有眉目了。
管事的闻言却纠结起来,想了想,打算把话说清楚:“这位大人,拾遗阁的典籍都是断章残片,即便不是残卷,也是无法修炼的画本传记,因此阁里没有备下正本。您要是当真选这个,咱们登记一下,您直接拿走就是。但是咱得把话讲清楚喽,回头您要是想明白了,要来换,那可不成,这浪费了一次进阁的机会,您可怪不到小人身上。”
少年当即拍板:“就选这个!错了不怪你!”
办完手续,心情舒畅的陈十一又开了小灶,叫了三菜一汤,二十个馒头,比昨天多花了五钱银子。
趁着菜没上齐的功夫,少年特意去打水洗手,然后才展开古卷仔细看了起来,糟糕,上面好多字不认识,回头得找人请教一番。
“少年郎,怎么,今天又误了饭点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陈十一抬头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和自己说话的麻衣老者,正站在跟前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连忙站起身来,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原来是老人家……今日看书又错过饭点了。您老用过饭没,若不嫌弃,就在小子这里对付一顿吧。”
“不嫌弃,不嫌弃。”
麻衣老者笑逐颜开,欣然落座。
只是待菜上齐了之后,不由得苦了脸。
少年一见,赶忙问道:“可是这菜,不合老伯的口味?”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像和尚一般,尽吃素食。”
陈十一乐了,敢情这老人家喜食荤菜呀:“我也不知道这藏书阁有什么好吃食,老人家可有推荐的菜式?”
“嗯,好,小娃娃懂事。”老者大喜,夸赞了一句,滚动着咽喉说道:“有道是‘中原杂碎,好吃不贵’,这吃虎鱼烧的也不错,莲子禽蛋羹更是入口即化……再来一碗皮蛋瘦肉粥,这人年纪大了,晚上吃馒头不易克化。”
……
不一会,菜上齐了,味道确实很赞,陈十一吃的差点连舌头都咬下来了。
席间更是其乐融融,言笑晏晏。
麻衣老者舀起最后一勺皮蛋瘦肉粥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随之而来的咸香鲜嫩、丝滑软糯,心满意足的长舒了一口气,展颜向少年问道:“修行功法选好了?”
“选好了。”
陈十一放下筷子,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羊皮古卷,递了过去。
老者展开古卷,眉头紧皱:“怎么选了这么个东西。”
“您老觉得不妥吗?”
“不是妥不妥的问题,这东西它没用,就是个废物。”
“您也知道这‘山海经’?”
“当然知道。这东西,不仅老夫知道,藏书阁知道,这天下间的山门和世俗修士,都知道。这东西就是个笑话!”
陈十一不淡定了,他相信老者没有理由骗自己,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熟悉的感觉,那个梦境,难道都是假的?不可能!
只听老者继续说道:“这东西取了《山海集注》中的‘山海’二字,又自诩为世间经典,此之谓‘山海经’。”
“《山海集注》?”
“《山海集注》乃先秦古籍奇书,记载了数千年前神治时代的各种传说,内容磅礴精深,文辞艰深晦涩、佶屈聱牙,算是最古老的地理人文志。据说起初是夏帝大禹命人刻在所铸九鼎之上的。后来姬周代商时,商王子辛于鹿台携鼎自焚,因救之不及,鼎上的图文记载被损毁了一部分。现存于世的,就是从损毁的九鼎上拓下的残卷。”
“那这‘山海经’和《山海集注》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这是前唐永徽年间,一个说书之人的疯言呓语。”
“疯言呓语?”
“嗯。修行之人,当纳灵气于自身经脉,于体内绘阴、关元、神阙、膻中、天突、印堂、百汇等七魄大穴开灵轮,而后三脉贯通,最后于身外头顶三寸、凡神穴处,开天眼。这你听说过吧?”
“小子听说过。”
陈十一躲闪着目光,暗自嘀咕:“不仅听说过,而且,自己身体里就没有海底轮和夺欲轮……这好像不是先天胎息能说的过去的……”
“然而这‘山海经’中,却要自碎体内七轮,散其魄力以固自身,而后藏天地灵气于十四经三百六十一大穴内,直至与天地一体,自成山海,长生不老!这不是疯言呓语,又是什么?”
少年尤不死心,追问道:“自古以来,可有人尝试修炼过?”
“有,还不少,但无一人练成,试图修炼者不是自废修为,就是身死道消。就连六百年前,以武入道、荼毒天下的天下第一人血篷尸,都没有练成,否则,也不会于蜀地一战,死无葬身之地……”
“以武入道?!不是说武夫几乎不可能入道开天眼么?”
“难,并不代表不能!前唐懿宗年间,血篷尸以武入道,开天眼,晋上四境,无敌于天下!你看,这么厉害的人物都没有练成,甚至为求长生不老,练这‘山海经’,结果修为大损,直至被天下山门群起攻之,身死道消!所以这东西根本就无甚用处,因而得之以后,束之高阁。”
“……”少年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将梦境之事说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找个什么样的功法?”
“想过。小子想找个能加速恢复,增强防御的功法,如果最后能有适当反击的手段,那就更好了。”
“这不就扛揍么。你为何有如此想法?”
“小子体质特殊,恢复的比常人要快很多,因此小子想善加利用;而且,我娘说过,人于世间,当兼相爱,如果不是诛除恶暴,不能主动去打别人。”
老者闻言,顿时满面春风,温言说道:“善!令堂贤德之人也。明日你再来,老夫帮你找一本修行功法。”
“可是,这第一次入阁选书的机会,我已经用掉了。”
“无妨,这是老夫送给你的,不是这铁琴铜剑楼的。”
说完,老者站起身来,也不打招呼,就这么徐徐然走了,似乎心情大好,竟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还吟唱着:“……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
陈十一收好山海古卷,正打算叫人过来结账。转头才发现,杂役早已经等在一旁了。
“承惠,共计纹银二百一十四两五钱,大人您是回头客,掌柜的说了,五钱银子就不收了,您给二百一十四两就好。大人,大人?您还好吧?”
“我没事。这菜还剩点,待我吃完了就与你结账。”
……
第二天,陈十一又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扛了个包袱从饭堂赶去铁琴铜剑楼。
出了饭堂少年就一路小跑起来,只装作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叫骂声:“啥?鲜肉包子没了?这开门才一炷香的时间,就给人吃完啦?你糊弄鬼呢,定是尔等中饱私囊了……”
同样跟藏书阁的管事要了两大壶清水,少年在山崖阁楼里继续逛起来。
直到晚间,饭堂钟响一炷香后,就看到麻衣老者从后殿晃了出来。
“小娃娃今天怎么没吃藏书阁的小灶?”
“小子今天吃得早,肚子还不饿……”
“嘿嘿,臭小子,还挺机灵的。”麻衣老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抚掌笑道:“且跟老夫来……”
陈十一跟着老者通过穿堂,来到后殿梢间。
“喏,这是给你的。”
麻衣老者从箱子里取出一卷书册,递了过来,名曰:《非攻真解》。
陈十一双膝跪地,两手举过头顶接过长者所赐。
麻衣老者见状,暗自点头,随后正襟危坐、声色俱厉的开口问道:
“受此书者,当谨记: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汝,能持否?”
“小子能持。”
“受此书者,当明理:杀所不足,而争所有馀,不可谓智,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汝,能知否?”
“小子能知。”
“若违反誓言,又当如何?”
“当神鬼厌之,天地弃之,身死道消!”
麻衣老者老怀大慰:“好,好!好孩子!去练吧,有不懂的就来问老夫。”
陈十一恭恭敬敬的向老者磕了一个头,随后起身问道:“小子还不知老伯如何称呼,不知能否以师尊相称?”
老人如若春风拂面,捻须展颜说道:“老夫算不得你师尊,只是有缘罢了;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你,可称呼我,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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