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盗魂录

第一卷 天下有雪 第二十七章 懒回顾(修)

    
    六月二十二,天降小雨,大暑前难得的凉爽之日,宜祭祀出行、沐浴裁衣、祈福斋醮、纳采嫁娶、开市立券。
    长安京光德坊西街后身彩衣巷,临近漕渠和永安渠交汇贯通的地方,有一间关张了两个多月的成衣铺面,今日里悄悄的又开了张。
    只是换了东家,也换了营生,改做食肆了,据说还兼卖些自家酿的酒水。
    铺面不大,前店后院的格局,大门正对着两渠,水面上桥廊众多,因此门前开阔,可通车马,地势极佳;身后是坊内的井曲,算得上是闹中取静。
    大清早的,魏王就打着呵欠、轻车简从的赶了过来。打从进了门起,嘴就没停过,不停的在埋怨。
    “呵嘁,陈十一,你这么着急开张干什么,这才几天啊,也不好好拾掇拾掇。这都什么破桌子烂板凳的,做工也太粗糙了……”
    “这不是赶在下个月前开张么。桌子板凳这些家伙什,结实耐用就好,我这就一面馆还讲究个啥。”
    “下个月怎么了?好日子啊,长安城选花魁呀。”
    “在我老家,七月不宜开市。”
    民间相传,七月是鬼月,七月初一是属于“鬼门关”大开的日子。这一天因为鬼门关开启,所以阴间的无主孤魂都会涌入到阳间来,徘徊在整个阳间,一直都在找东西吃。所以在七月的日子里,许多地方会选择以讼经作法的方式来超渡孤魂;还有一种寓意,则是祈求祖宗们可以帮助治病和保佑家宅平安。
    因此在七月里,是没有喜庆日子的,更多人不会选择在七月里面办喜事。
    但与此同时,七月又是一个很美好的月份。在七月初七这天,牛郎会挑着孩子在天河上与织女相会,据说这天早晨的露水,就是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眼泪,如抹在眼上和手上,可使人眼明手快。于民间而言,就是乞巧节,又称之为七夕节,是青年男女们相亲、相识,乞求姻缘的日子,更是长安京评花榜的日子。
    其实,陈十一真正在意的,倒不是鬼月的事,而是希望能够尽早从衙门里搬出来、避人耳目的进行《山海经》以及梦境中所学功法的修炼。
    至于开食肆,完全就是意外。
    魏王一心想给的园子到底没送的出去,只得应陈十一的请求,帮他在城里寻了个宅子,本打算重新规整修葺一番,做个两进的宅邸,没想到少年倒是很满意现有的布局,于是,就有了这不大不小的一家面馆。
    “还有这说法?以前倒是没仔细过。”魏王示意薛财将大大小小的礼盒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哥几个说了,你不愿意操办,就遂你的意,只是原本今日应你之请,过来捧个场的,怕是来不了了。”
    “可是我做的有不到之处?”少年不免有些担心,前不久刚认识的几个朋友,难得都是性情中人,没有拿捏贵人的架子,可别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开罪了人家,有了间隙就不好了。
    “这事与你无关。是被应天府请去大牢里喝茶了,估计没个三五天出不来了。”
    “下狱了?这是为何?”
    “据说前天晚上在浣花楼,徐良和宋国公的儿子打起来了,后来架越干越大。这不,听说襄城候和宋国公一早就跪到紫宸殿门口请罪去了。幸好前几日本王被太子禁了足,这才……咳咳……”
    魏王一时心有余悸的说漏了嘴,赶忙咳嗽几声遮掩过去。
    这徐良是襄城侯府的小侯爷,自幼喜好唱戏,常以明皇传人自诩,买下了前唐梨园旧址,翻建之后,成日里和伶人戏班泡在一起,是个不务正业的主。若不是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个太常寺少卿、专管南府戏伶的闲职,只怕他早就被襄城侯给活活打死了。
    其人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和人打了架,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襄城候的面子搁在那呢。
    陈十一思量一番,觉得出不了什么娄子,也就放下心来,打算去后厨给魏王等人张罗些吃食,却被魏王拦了下来。
    魏王敲打着折扇,对着少年挤眉弄眼:“先不忙吃的,你先给我说说,你这店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那天李三甲题字的时候,一脸欠揍的模样,问他还不说,跟我来了一句‘不可说、不可说’,实在是不当人子。”
    ……
    门外,已有相邻的街坊聚集了过来。众人见这挂着“面”字店招的铺子不声不响的开了张,虽说东家闲澹,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可自家怎么说也算得上是近邻,这场还是要捧的,喜也是要贺的。
    有识字的站在檐下,望着门头的匾额交头接耳:“懒回顾……这面馆的名字起的好生奇怪。落款,小李探花。本朝有李姓的探花郎吗?岑夫子,您老曾经在礼部供职,对此可有印象?给我们说道说道。”
    岑夫子捏着颚下不多的胡须,仔细思索了一番,言道:“这店名么,个中确实隐有深意,老朽不便多言,知者自知。至于这小李探花……本朝倒确是出过一位姓李的探花郎,只是……”
    “只是什么,您老别卖关子呀。”
    “如老朽没猜错的话,这小李探花应该是小李将军家的三子。小李将军你们都知道吧?”
    “可是掌着京师戍卫大营,和朝中大司马、兵部尚书李阁老并称‘大小二李’的那位?”
    “正是。这李家三郎曾是本朝将门诸子当中文采最好的,前些年秋闱确实中过探花,只是鹿鸣宴上喝醉了酒,将门中人的本性流露,将主考的座师给打了,于是乎被朝廷抹了功名。此事毕竟有失朝廷颜面,因此只在官场中流传,民间所知者甚少。”
    “哦……”众人发出恍然的呼声,对岑夫子更是肃然起敬,拥簇着他一起往面馆里走去。
    店小二早早的就站到了门口,带着矜持的笑意看着诸位街坊,也不插话,直到众人聊完,方才将人迎了进来。
    诸人进得面馆,看着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菜肴牌子,别说,还真就不贵。
    有阳春面、雪菜肉丝面、鳝鱼面、腰花面……林林总总,不下十余个,竟然还有红烧牛肉面。不用问,问就是摔死的耕牛,有钱人家的耕牛就是腿脚不好,没事总是摔死一两头,你看普通老百姓家的耕牛,在地里忙乎了一辈子,也没见摔死的——天打雷劈的有钱人。
    “各位街坊乡邻,今日小店开业,东家说了,店里所有吃食免费,请大家尝个鲜。但今日第一天开张,所备食材委实不多,只能选择一样,不到之处,还请众位近邻原谅则个啊。”
    店伙计客气,话也说的漂亮,人家大喜的日子,能免费招待已经很给面子了,更何况,东家怕还是有根底的,没见到居然有牛肉,还有外面候着的车马豪奴么。没说的,挑不出毛病。
    “还请给老朽来碗红烧牛肉面!”
    “得嘞,您老请坐,面一会就到!柜台上咸菜是送的,有碟子,您老可自取,也可叫一声小的给您送来。”
    陈十一眼看有客进店,不由得哀求讨饶:“殿下,这都有街坊进来了,我得去招呼啊,您别拦着我呀。”
    “不着急,先说正事。”魏王拉着少年,一脸坏笑的非要刨根问底:“取次花丛懒回顾,前后两句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嘿嘿,陈十一,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呀,别藏着掖着啊?”
    少年被臊的面红耳赤,直道要去后厨为殿下张罗吃食,死活没肯透露一丁半点消息。只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杏核般的大眼睛,还有那对俏皮的小酒窝来。
    魏王无奈,转头看看跑里跑外、忙前忙后的店伙计,笑着说道:“还用你招呼什么呀,你这甩手掌柜当得挺好……若是让这些食客们知道,被他们呼来喊去的伙计,竟是吃着朝廷正项俸禄的从七品校尉,不知道他们还吃不吃的下去。”
    “得亏衙门里的兄弟们帮忙支应,要不然我一个人前后忙起来,还真招呼不过来,这人情算是欠下了。”
    正说着,后面门帘一掀,厨子领着猴子,各自用托盘端着两碗面从两人身边经过,闻言笑道:“大人说哪里话,小的在衙门里不也是在饭堂做事,趁着休沐到您这来帮忙,活少,清闲,还拿两份工钱,小的乐呵还来不及呢。”
    “呦,连十二都开始帮忙了呀,嘿嘿,倒是像模像样的。”魏王顿时眉开眼笑。
    店堂里也传来食客们啧啧称奇的大呼小叫声,甚至连给的赏钱都多了几分。
    经过后厨天井,隔着一道矮墙,就是后进居住的院子了。院子不大,靠院墙的位置种着一棵石榴树,已然结满了绿色的果实,左右还有两间厢房。
    魏王伸手推开院子的小门,探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用扇子在陈十一身上戳起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哪有你这样的,前面赚活人的钱,后面发死人的财。”
    只见小小的院子里,除了厢房的窗台上,搁置着一些竹篾编制的器物以外,石榴树下,院墙边上,都堆满了纸人明器和香烛冥钱,还写明了售价。
    魏王在院子里转了个圈,用折扇挑起一两个竹篮竹盘子打量着,嘴里不停的埋怨:
    “陈十一,你怎么到哪都改不了这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啊?罢了罢了,本王还是去前边吃面吧。在这里被这些东西盯着,瘆的慌。那,这东西你拿着。”
    “这是什么?”陈十一望着魏王塞到自己手中的一卷纸,疑惑的问道。
    “地契,城北梨园附近的一处山林,山上满是竹子。你不是打算学你娘亲酿造竹酒么,我就帮你买下来了。不许推辞,就算本王在你这入的份子。”
    说完,魏王略感寒意的哆嗦了两下,狗撵兔子似的跑回前店去了。
    陈十一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院子角落里,将一只竹箱子打开,里面堆着一些破碎的纸糊之物。上面还搁着一个纸人的脑袋,似用朱砂点了睛,似笑非笑的面部裂开一个口子,像是被利器戳通了一样。
    少年将它们拾掇起来团在一起,回到厨房,塞进大灶火膛里,盯着这些零碎在火中化为灰烬,又用火钳子捣鼓了几下,确保没有剩下的,这才起身回到院子里,将院子通往井曲巷子的后门打开,半掩着,又从厢房里取了一个木头招牌挂在门上,上面写着:钱记白事铺。
    这,就算是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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