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季节

    
    天云大陆。
    残阳如血，少数的殷红色，还没有完全消失。
    一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死气的人影，佝偻着身体，他的步伐蹒跚，走走停停，绕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没有走出原地。
    他的衣衫华贵，眼眸沧桑睥睨，虽是风烛残年的隐兆，却也掩盖不住锐利的双眸。
    “天命已失，大道无望……”
    这道人影正是沈七，此刻他嘴角仍在不时的咳血，眼眸中神采越发的稀少。
    道基尽毁，仙路已断，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快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只是莫名有些唏嘘，前半生的一切，竟都是被前世的自己安排好了，什么时运、造化、经历，不过是犹如凡间说书人手中的一道剧本。
    “这样倒也好，本就是一场因果，终究是要偿还的，只是我还是有些不甘，还有很多遗憾……”
    沈七面色怅然，诸多念头浮上心头，最终也唯有心中长叹了一声。面孔上蛛网般的皱纹微微抽动，仿佛是在见证一个英雄的末路。
    “或许，趁着还有上一些时日，我该走上一走。”
    于是很快，他便出发了，自荒原东侧而行，环绕着整个大陆前行。
    晃眼间三年便是过去了，这一路走来，沈七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座山，行了多少里地。
    一路上，沈七见到了许多往日里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的景象，这也是他第一次，以凡人的视角在世间行走。
    他的状态更加糟糕了，原本他的身体就像是瓷器破碎，虽然被强行拼接在一起，但是稍微一震动，这些碎片就仿佛又要分离。
    现如今，他更是能够感觉到，他的苍老越发的严重了，即使是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在散掉生命精元，此刻，他在无力中透露的更多的是无奈。
    沈七皱眉，他的浑身经脉干涸得不成样子，生机微弱得仿佛下一秒便会逝去，内世界也早已千疮百孔，即将面临崩坍，甚至他能感觉到，肉身中的神性物质在逐步的流失……
    强行使自己灌下几口生命古泉，沈七面色红润了起来，只是不消片刻，却又是吐出了几口鲜血，原本应该受到滋养的身体越发的脆弱了。
    虚不受补，难道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了吗？
    沈七有些难受，但是却也是毫无办法，他没有比现在更加绝望过，哪怕是面对无法想象的大敌，他也从没有感受到如今这般憋屈。
    他的寿元已经是与寻常老人无异，随时的一场意外，都可能将他送走。
    摸索着继续向前，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
    破败的寺庙和道观，是他大多数居住的地方，即使人们看见了他的身影，也只是当做是一个匆匆赶去外地的老人，甚至还有不少好心的路人，赠送给他了不少干粮。
    “老人家，你都一把年纪了，是要去哪儿啊？”
    这是别人问过他最多的问题，他也总是笑而不语，略微摇摇头，便是继续向前走去。
    清晨的阳光，再次柔和的洒落在大地上，天空有些晦暗，云层在缓慢的集结，带着几分墨色，显然，不久后将会有一场雨。
    官道上，不时传来低语声，一批批商队马不停蹄的向前赶去，也不乏有修行者路过，却是很少有人过多的注意沈七的存在。
    不多时，沈七行进到了一个名叫丹阳镇的地方。
    他抬头望了望天，云层越发的低沉，雨水终究开始从天而降。
    “老人家从何而来？”
    “只是路过，歇息片刻便走。”
    “这里并不安宁，老人家还是早点走的好。”
    沈七点了点头，旋即便是走进了丹阳镇。随后不久，就在沈七打算离去之时，他看到了一场丹阳镇的浩劫。
    《剑来》
    但是沈七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打算要掺和进来，这不仅是因为他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更因为，他此刻为体内数不多的力量，已是直接和性命挂上了钩。
    道基崩毁，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劫难，沈七体内、神魂中，极为密集的道伤已经很难描述。
    能够存活到现在，对沈七而言已是十分难得，自是不愿再强行破坏体内的平衡。
    哪怕这种状况，是一种不可逆的状态，只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恶化。毕竟，真正的直面死亡，没有人不会不动容！
    密集的箭矢从天空中传来，各种谩骂声、哭声，交错在一起，鲜血和罪恶，在这座原本十分宁静的小镇尽情的演绎。
    “这里居然还有一座小镇，倒是十分难得，这雨也开始下了，倒是省了我们洗地的功夫。”
    “你们是什么人？”
    “二哥！你们这些该死的，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呀！”
    “来呀，有本事你们就杀光我们！”
    “……”
    看着不远处，人群倒了一批又一批，沈七目光中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因为苍老而带来的疲惫感，让他甚至有些想要沉沉睡去。
    “老爷爷，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祖辈都生活在这个小镇上，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稚气的声音在沈七耳边响起，一个眼神中充满着不解、仇恨的少年拉了拉他的衣袖，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迷茫。
    “不，孩子，这本就没有什么对和错，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如此，强者对弱者而言，所有的一切剥夺，都是理所当然。”
    少年的牙齿咬破了嘴皮，他的目光中，每一息都有数条生命逝去，那些都是他小镇上所熟识的亲人、街邻，他们一个个的倒下，死相极为惨烈。
    “阿叔你怎么了？阿婶你站起来看看我呀，我是小蛮啊，还有通哥，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一声声凄厉的哭喊从少年口中传出，他奋力地向前跑去，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倒下，他想要将他们扶起都做不到。
    巨大的打击已经让少年已经哭不出来，很快，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直至歇斯底里。
    “强者！弱者！难道强者就可以对弱者肆无忌惮的虐杀，难道所谓的强者，就是一群毫无底线的强盗？”
    “若是我阿蛮一息尚存，定不会忘记今日之血仇！”
    沈七摇了摇头，虽然少年身上，依稀能看到他以前的身影，但是他确实没有太大的触动。
    这一路走来，他的心已经死了，虽然对眼前的景象有着几分惋惜，但是他依旧没有要插手的想法。
    看着小镇中反抗的身影越来越少，他也准备离开了，别说是天云大陆，哪怕是整个诸天万界，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这本就没有绝对的对和错。
    想要生存下去，土地里便需要埋下足够的罪恶！弱肉强食，本就是无处不在。
    若是他实力尚存，或许他见到这种情况会帮上一帮，但是此刻的他，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等少年再次经过沈七身侧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比他还要高的长刀，他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嗜血，仇恨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
    “孩子，逃吧，趁着你们父辈为你们争夺来的时间，有多远逃多远，不要让他们的牺牲做无用功。”
    沈七伸手拦住了他，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并没有几个修行者，根本就不可能拦得住明显训练有素的敌手。
    更遑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冲上前去明显就是去送死。
    “不，我不能逃，阿爸、阿叔他们正在流血，我要跟他们一起面对，我长大了，我要当一个男子汉！老爷爷，你走吧，你不是我们小镇的人，不应该被牵连进来。”
    少年坚毅的目光让沈七感到了一阵恍惚，沈七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摇了摇头，看着少年推开了他的手，沈七有些唏嘘，但是终究还是踉跄的离去了。
    直至走了很远后，等到沈七回头望去，丹阳镇的方向已是被血染红了，雨下得越来越大，冲刷就地面的血迹，远远的望去，恍若一条血河。
    沈七驻足了许久，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他突然想到了安然村，他很想回去看一看，他想去他亲人的坟前祭拜一下。
    至于报仇，他想，或许今生是不能够了。
    但是至少，他得回去看一看。
    于是，他改变了自己的行进方向，不再变得漫无目的了，他估摸着，生命古泉应该还能支撑着他的身体走上几年。
    之前他看过天云大陆的地图，这里离葬仙之地并不是太远，即便是以凡人的脚程，若是路上不出现意外，他应该能够到达。
    因为神魂并不是太稳定，沈七明显感觉，思考时都变慢了许多，或许也只有这个时候，他内心潜藏的想法，便是变得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沈七若是知道最终会是这么一个结局，他并不会选择走入葬仙之地，或许一直陪着安然村众人的坟墓，对他而言，结局都会好上许多。
    只是可惜了颜冰若、青衣仙子，他终究是薄幸之人，承受不了伊人的前方。
    罢了，这样也好，能够不拖累、无牵挂……
    沈七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他知道，即便是再给他选择一次，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踏上这条不归路。
    至少，他也曾奋力的追赶过，哪怕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
    注定了是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