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铁打造的密闭房间,像一个没有缝隙的铁皮盒子,光是看着便让人喘不过气来。
墙壁上摇曳的烛光还坚强地摆动着,影影绰绰明明暗暗,给房间中吊起的人一点点昏暗的光明。
那哪里还有半点人样,身上的衣服都被一鞭鞭打成了破布残巾,垂在空中,像是一个破布娃娃。
楚鳞的四肢套着铁铐的地方也不好受,被灼伤得不知掉了几层皮,血肉模糊粘连在烧红的烙铁上面。指尖微微颤动,那是疼痛到了极致,止不住的肌肉痉挛控制不了。
除了脸,楚鳞感觉身上无一处是完好的,她的每一寸骨头都被打断碾碎,然后身体又开始迅速修复重造。周而复始,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折磨循环。
这便是玄奴真正的治愈能力吗,能吊着你一口气,怎么也不会死,但是活着就有无穷的罪受。
房间中吊着的人残破不堪,像是死了一般随着锁链摇晃着。若不是那微弱起伏的胸膛,细微的呼吸,真是很难发现这是个活人。
当真不如死了好,楚鳞心中想到。
她的意识一直模糊不清,又做起了那个关于神龙的梦。现实同梦境交织着,在梦里,神龙也受着月山齐人的折磨。它狂怒咆哮,反击着泄愤着,将自己最后的怒气化作了复仇的力量,将他们全都葬入了火海之中。
不过,它应该更加痛苦吧,它的姿态中充斥着绝望,它的眼神中也再也没有光亮,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看不透的黑。
四次还是五次,这个大门开开合合,每次进来都是四十九鞭。
要是再来的话,楚鳞真不知自己还挺不挺得住。
……
楚鳞失踪的事情,很快就汇报给了傅掌教。
谢君修和封煦阳被安排协助刑司堂的人员寻找楚鳞,剩余人则是继续上他们的课。
顾蔺夏和苏曜自然是不同意的,死活要跟着一起,出一点力,被傅掌教严辞回绝。后来二人想办法偷溜出去,还没踏出校门便被刑司堂的人给抓住了,关入了禁闭室,在那里还会有着更多的惩罚。
列老听闻楚鳞出事了,连课都不上了,直接赶来询问他们情况。
亓官澈知道后,也只有干着急,想着办法八百里加急地通知楚宪,一边传令各地的大小商铺注意这方面的信息,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
“君修喝口水吧,你这样不吃不喝的,也不是个办法啊。”封煦阳从街边的一个茶肆里买了壶提神的温茶递给谢君修。
“不用了,我不渴。”谢君修的嘴唇有些发干,眼神中仍是不加掩饰的焦急神色。
他自从知道楚鳞失踪以后,已经片刻不停地将彭万城给翻上了一遍。那些安插在这里的探子,也早就出动,一旦有了消息马上就会通知他。
封煦阳强硬地将手中的茶壶塞到他的怀中,“不喝也得喝,你要是累坏了可不行。”
谢君修推脱不过,扬起茶壶对着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喝尽后将壶往他怀中一抛,又袖子擦尽嘴角的残水。就又要前行去下一个地方。
“你歇歇吧,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除了白白浪费体力还能有什么用?”
“万一呢,万一就因为我的停歇,储秋遭遇更大的伤害呢?”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君修关心则乱啊!”封煦阳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他心中也是着急万分,但谢君修比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还会稍微歇息歇息,而他则是片刻也未停留。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谢君修停住了脚步,苦笑道,自己可不是关心则乱嘛。即便是知道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却还是按捺不住,总想做点什么来平复自己的担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遇见关于楚鳞的事情,自己便是都不像自己了,莽莽撞撞,一点都沉不住气。
唉,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也只好认栽了。
“走了。”谢君修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摆了摆手。
封煦阳将茶壶还了后,也匆忙跟上。
唉,楚鳞有个这样重情义的未婚夫,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福分。
……
阿休伊第七次出现在楚鳞面前的时候,她真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这房间铁链稀奇古怪得很,不仅能够护她不死,还能够让她一直保持清醒,即使疼得再厉害也昏厥不了。
狠,真他娘的狠。
饶是楚鳞这样教养颇好的人,也不免在心中骂起了脏话。
“怎么样,奴的主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阿休伊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来到楚鳞面前,像一条诱惑的美女蛇。
楚鳞哼唧了一声,从嘴里突然吐出一口血来。黏稠的血浆拉出丝,滴落在她的衣襟前面,又滴答地掉落在了跟前的地上。
咳咳,突然楚鳞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带着她破败的身子也跟着摇晃颤抖,仿佛马上就要断了一般。
“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咳咳。”楚鳞的声音微乎其微,说得断断续续声如蚊呐。
“哦,是吗?”阿休伊摆弄着手中的打骨金鞭,似乎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又在意料之中。
举起手就要扬鞭挥下,被楚鳞的声音打断。
“等等……”
阿休伊马上止了动作,嘴唇弯出好看的诱惑弧度。“主人是改变主意了?”
“咳,那也不是……”
楚鳞咳得撕心裂肺,铁链晃动得厉害将她手脚上的皮更是磨去了一层。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做得这样肆无忌惮,真的有承担后果的能力吗?”
阿休伊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纳傈大穆勒和九州楚家两边的势力。
“当然,三王子既然敢这样做,那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阿休伊笑得自信而明媚,同这里一切的肮脏格格不入。
“他现在不过是个三王子,连继承人的资格都还没有拿到。就敢这样直接挑起和两国之间的矛盾?”楚鳞语气中饱含嘲讽的意味,即使她现在虚弱得只能堪堪发出声音,也不妨碍她融入骨子中的高傲。
有些人便是这样,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气节风度。即便是平日里同常人无异,温和可亲随性自然,但那些自小耳濡目染的教养是装不出来的。在大是大非民族气节上面,在面对困苦险境,敌人万般折辱的时候,他们仍能够保持自己的所思所想。这才是自身强大的真正体现。
反之如长公主,贝清一流,不过是些装腔作势之人,平日里净端着架子,时时刻刻一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模样,真到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未必能够如真正的贵族一般,承担他们该有的一切。
阿休伊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娇滴滴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碰撞久久不息。
“主人啊主人,你当真认为三王子有那般愚蠢,还是你有这般重要,能够倾两国之力为你报仇?说到底主人还是太过天真,把这朝政国事想得太过简单。”
“纳傈和九州,都并非你看到的那般和睦,内部的势力分裂,相互倾轧攻讦的事情还少吗?”
楚鳞默不作声,她说的都没有错,纳傈和九州近来都不太平,内忧外患自顾不暇。
纳傈尚好,有可里苏叔叔坐镇,大部分还是稳定的。不过,国主残存势力一派,地方暴动势力一派,据说还有一派黑沙城的不明势力。
九州便乱得离谱了。天子被架空,受制于贝家长公主一脉,称为“贝系”。而同为酀州的朝廷大员,顾蔺夏的父亲顾镜之为首的“酀系”,他们纠合了朝中多位大官和地方颇多官吏,同“贝系”交集颇深势力盘根错节。
至于地方上,那就更是复杂,大大小小有七八个势力。各自为政,互不统一。其中有激进得不行的宣布“澍州”自立,不再听命于朝廷的;也有彻底的保皇派,以声讨“贝系”为自己的政治立场。
而楚鳞所在的辰州,相对来说还算安宁,各大派系的势力都没有渗透进来,外面群狼环伺,也不知何时会归作哪一方的势力。
楚家无疑是个大宗,不过早已淡隐朝政多年,要论实力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
阿休伊还在滔滔不绝地解释着,楚鳞的心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本来想诈一下阿休伊的话,看能不能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没想到被她讲解了这么久的九州和纳傈的势力分布。条条款款细枝末节应有尽有,本是如乱麻缠绕根结的势力,被她这样一梳理就清晰明了多了。
只可惜楚鳞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她的意识涣散想要沉沉地睡去,只是这地方太过折磨人,连这点宽待都不曾给她。
“那个博博鸿菜也是你们的人?”耳边阿休伊嗡嗡的声音止住了,楚鳞便轻飘飘地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主人觉得呢?”阿休伊不答反问。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阿善耶也是你们杀的?”
“主人猜一猜你们那伏灵院里还有我们多少的人?”
“很多。”
这个不用猜也能想到,现在又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在敌国安排间谍细作本应是隐秘的事情,但现在全部都抬到了明面上来。人人都清楚到处都可能存在细作,但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却又不得而知了。
博博鸿菜自那一天将自己犯罪的行为告诉楚鳞时,她便已经清楚了,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有恃无恐。伏灵院的高层自然也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不然也不敢这样猖狂。
现在已经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在成为真正的敌人之前,这些居心叵测各怀鬼胎的人,仍旧能够安心下来一起喝茶聊天。
真是奇妙,果然国事朝政都玄妙得很。
……
“主人还有什么话吗?”阿休伊歪着头,无辜而又诱惑。“没有的话奴就要开始了,超了一刻钟的时间,自然也是要受到惩罚的哟!”
楚鳞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刚才吐得血迹已经凝固干涸,她这一笑便将好不容易干了的血痂生生扯裂。
“你看看身后再说吧。”
阿休伊举起金鞭的手一滞,将信将疑地回过头去,空荡荡除了紧闭的大门什么也没有。
“耍我!”阿休伊被戏弄后非但没有生气,还大笑起来,唇上的猩红咧出完美的上扬弧度。
即便是遭受背叛,即便是被她折磨,楚鳞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真是怎样都好看,风情万种媚骨天成。
“真的,你再看看后面。”
这次阿休伊可不会再上当,手中的打骨金鞭用尽了全力挥了下去。
不过没有预料中的同身体接触的鞭挞声,在半空中便被滞留卸了力。
“阿勒,”楚鳞笑道,情绪有些激动又是一阵停不下来的剧烈咳嗽,“叫你看后面……咳咳……你不听……”
身后站着数人,谢君修第一个冲了进来止住了鞭子,双眼猩红底下是压抑不住的狂怒。
……
“哦豁。”阿休伊对着众人灿然一笑,没有一点点惊慌失措的样子,复而转身冲着楚鳞眨了眨眼睛,“奴要先走了,期待下一次见到主人。”
说完便突然不见,饶是外面傅掌教列老他们早已列好了风阵也没能将她阻拦,真是奇怪。
谢君修忙是冲上前来,看着楚鳞这般的惨样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才好。
“储秋,我来晚了储秋,让你受苦了,哦对了……”忙从怀中翻找了半天,掏出一个瓷瓶,倒药丸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大半都滚落在了地上,骨碌碌跑得好远。“把这个吃了,吃了就不会痛了。”
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好不容易将一把药丸喂到了楚鳞的嘴里。
傅掌教一挥袖,四条链子便是应声而断,楚鳞的身子也是直直下坠。
谢君修眼疾手快地将她揽入了怀中,小心地捧着,生怕重一点又弄疼她了。
列老过来又喂给楚鳞一瓶碧绿的汁液,那纯净明丽的颜色,是提纯后的碧灵液无疑。
两种药品下了肚,楚鳞的脸色明显和缓了很多,至少还有心情说笑了。
“惊动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啊,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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