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仰天长叹道:“岁月本就无情,生命也无所谓长短,只要活得开心就好。若是真心快乐,就算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刻也是值得欣慰的。如果不快乐,就算长命百岁,又未尝不是一种痛苦折磨。”
傅文黯然道:“卑职曾在娘的灵前起誓,此生愿为牛马,以报将军恩德,望将军成全!”
李琰凝注着傅文,很久很久,淡淡问道:“你当真不走?”
傅文霍然抬头,坚定回视着李琰,一字字道:“卑职决心已定!”
李琰又问:“你不后悔?”
傅文坚定又道:“绝不后悔!”
李琰眼中波光闪动,微微点了点头,叹道:“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世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罢!我不勉强你,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李琰扶起傅文,吩咐他将另一个坑填好土又竖了碑。静静立了好一会,他突然转头望向我们这边,朗声道:“兄台隐在树后多时,何不现身一叙?”
我闻声一慌,忙侧身闪到树后藏起。侯承远淡淡瞥了我一眼,知道我不愿见李琰,遂独自转了出去,道:“想要瞒过你的耳目还真是不易。”
静了半晌,闻得李琰道:“我虽察觉有人,却未曾料到会是侯兄你。以侯兄的武艺,气息不该如此沉重,莫非…………树后另有其人!”
李琰语声未歇,风中已传来衣袂迎风翻飞的声音,一道修长的白影轻灵地掠过树梢落在我的面前,落地的同时,手指制住了我咽喉的人迎穴,感觉咽喉两侧麻了一瞬,眩晕感直顶脑门,若非扶靠着大树,早已倒了下去。
李琰看清是我,当场愣住,本已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骇人,额头汗出如浆。
侯承远面色立沉,侧身一个疾步,猛然挥开他的手,扶住我,怒对李琰道:“你疯了!一出手就是咽喉要穴,你想要了芸儿的命不成!”
李琰脸色惨变,急向后跃出一步,断断续续咳了几声,嘎然道:“你……你为何在此?”
我脑中昏昏沉沉,全身酥软无力,只能勉强站稳,喉咙里就像是被硬物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侯承远忿忿道:“这傻丫头一路尾随你来此,还不是因为…………”
我忙扶着侯承远的手臂轻摇了摇,打断了他,又缓了半晌,待眩晕感稍减,使尽剩余的力气硬生从喉咙里逼出了几个字:“扶我……回去。”
侯承远恨瞥了眼李琰,甩下一个冷哼,扶着我慢步离开。
行了几步,他忽又顿住步子,头未回,沉声道:“李琰,芸儿是个重情之人,你若还顾念以往的一点情分,从今日起,我希望你在芸儿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不要再在她的面前出现!”语毕,复搀着我提步而行。
“站住!”身后突然一声低喝。
我愣了一瞬,侯承远扶着我缓缓回身,与李琰对峙而望。
李琰眼中晦涩深沉,目光掠过我,又像刀子一样锋利地刺向侯承远,道:“芸儿不能跟你走!”
侯承远冷笑道:“可笑!芸儿已经答应嫁给我,为何不能跟我走?!”
李琰冷冷地逼视,她答应过你什么,我不管,总之,她不能跟你走,更不可以嫁给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侯承远仰面大笑起来,“世上负心忘情之人何其多,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当初是你为了邱思若,狠心放弃了芸儿,如今邱思若已死,你又想吃回头草?李琰啊李琰,你的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
李琰定定看了会我,沉声道:“负心忘情也好,厚颜无耻也罢,随你怎么说,今日,芸儿必须留下!”
侯承远将我紧紧搂住,眼底寒光骤起,瞪着李琰,一字字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李琰猛一挥袖,眼中瞬时精光闪耀,挺胸傲然道:“你当我留不住?”
话语出口的同时,惊人的气势也在瞬间爆发,一头泼墨般的长发迎风张扬起舞,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色,宛如鬼魅般凄艳。
感觉侯承远搂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不禁抬头打量起他的神情,他的瞳孔在渐渐收缩,满面俱是兴奋之色,简直兴奋得全身发抖,语声激动道:“四年了!四年没见过你如此认真的眼神,我虽自信能胜你一筹,但你我从未真正较量过,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他低着头瞧了我很久,抬头又道:“你若能胜我,我便如你所愿,但你若输了,请你永远在芸儿面前消失!”
李琰缓缓抽出手中的青霜,刀光点点展开,亮如一泓秋水,寒如十月凝霜。
他将刀鞘扔给傅文,用纤长的手指轻抚着四尺刀锋,徐徐道:“你很强,比我更强,可是强并不代表你一定能胜我。”
侯承远的眼睛直盯着李琰手中的刀锋,手中力道紧了紧,神情略显冷凝道:“你说得不错,强不一定就能赢,当年你能斩杀默啜赤,决非侥幸。默啜赤是突厥大将,又是贺逻鹘的老师,武艺绝对不弱,却丧命在你的刀下,我虽不知道当日情形,但有一点我却非常清楚,人可以自负,但不可以轻敌,临阵对敌,若怀有轻敌之心,便已输了三成!所以无论对手是谁,我都会全力以赴!”
李琰淡淡一笑,道:“看来,我的胜算又少了几分。”
侯承远又低头瞧了我一眼,对李琰道:“你知道就好,四年未曾出手,你有几分胜算应该心知肚明。你又何苦来自找麻烦?”
李琰淡淡道:“我平生最怕麻烦,可是麻烦却偏偏经常找上我。”
侯承远轻叹息一声,缓缓放开了我,上前几步道:“我若伤了你,芸儿必定会伤心,我不愿见到她难过的样子,所以我再奉劝你一句,凡事应该量力而行!”
李琰微笑道:“侯兄向来说战便战,少有犹豫,今日怎就变得婆妈起来?这似乎不是你的作风。常言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如此看来,我的胜算,似乎又多了几分。”说着,他将目光移向我,眼中瞬时变得柔和起来。
但于我来说,他柔和的目光更似利箭,直透我的胸膛,刺得我阵阵心痛,忙微侧转身躲开了他的视线。
侯承远沉默了半晌,忽也笑了,道:“彼此,彼此!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说话间,他的手已触及刀柄,眼光也变得如鸷鹰般锐利。
两人言语间的针锋相对表面上虽有所缓和,但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有增无减,一场无形的较量早已展开,天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意。
我虽有心想制止,此时却是无能为力,能勉力站住已是万幸,更遑论他顾,心中只能干着急。
眼角瞥见傅文默然立在不远处,忙扯起嗓子装咳了两声。
傅文向来机警,闻声目光快速移向我,我向他丢了个眼色,他会意地快步掠到我身边,扶着我避至一旁,一面问道:“小姐是否头晕无力,咽喉如塞,不能成语?”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说的症状我都有。
傅文道:“小姐是被将军用柔劲击打了人迎穴,症状会持续一刻,须揉按神庭穴和印堂穴方可缓解,卑职冒犯了。”说着,他伸出手指抵住我印堂、神庭二穴,一重一轻,绕圈揉按起来。
平地忽起了一阵大风,卷起了漫天的蒲公英,盈盈飞舞如飘雪,环绕在二人身周,久聚不散,似让这难得的恬适季节也平添了些许凛冽。
风未住,蒲公英仍在空中舞动,只听“呛”的龙吟声起,侯承远手中的刀已出鞘,一道寒光破风而出,自上而下掠向李琰的头顶,其势又急又猛,击碎了漫天的“飞雪”。
我又惊又怕,欲要惊呼,却如鲠在喉,喉头剧烈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发不出。
我焦急地盯向傅文,示意他快些,此时他额头也涔出了冷汗,心中想必也是焦急,但手势丝毫未变,用力轻重有度。
听得“哐当”一声,火星四溅,李琰反手挥刀,两人的刀锋已不偏不倚迎在了一起。
李琰顺势泄劲,刀锋侧滑,将侯承远的刀势格到一旁。侯承远瞬间变招,反手一刀横向挥出,破风之声尖锐刺耳,更为凄厉。
李琰脸色微变,脚尖轻轻点地,身形随即掠起,向后一滑,刀芒几乎紧贴着他的左胸口极速闪过,胸口的衣袍迎风被撕裂出数寸长的口子。
李琰定住身形,眼角瞟过胸前的碎衣,忽然笑着道:“人皆言侯兄的枪术威猛绝伦,势如潜龙跃渊,一式青龙三探水更是盖绝天下。却不曾想,侯兄的刀术也是不遑多让。只不过此番怕是会败给在下!”
侯承远面无表情道:“现在就下定论,恐怕为时尚早!”
李琰道:“你那一刀若击向我的右胸要害,定能伤我,你却刻意避开了。若无杀我之心,你必败无疑!”
侯承远的脸上依旧一丝表情也无,凝注着手中的刀,缓缓道:“我已说过,我若伤了你,芸儿会伤心。我虽不喜欢失败,但我更不想看到她伤心!”
李琰目光流转,颇为动容,“就算会败,会死,你也不愿让她伤心?”
侯承远斩钉截铁道:“不错!”
他的回答极短,却也沉重已极,像一块巨石,在我心中激起滔天骇浪,温暖、感动、愧疚不停翻腾。
我缓缓抬起双眸,看着他那充满真诚的脸,忽然有种负罪感,他拿真心待我,可我却无法以同样的真心待他。
侯承远的话影响到的似乎不只是我,李琰面上虽仍沉静如水,眼中的光彩却逐渐在消失。他缓缓垂下了手,默立了很久,喟然长叹道:“我败了!彻底的败了!”
侯承远微一怔,道:“胜负还未分,怎可轻言败?”
李琰双目微闭,动容道:“在对芸儿的感情上,我已一败涂地,再无战下去的理由,我实在没有资格让芸儿留下,你带着她走吧,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永远不在芸儿面前出现!”
侯承远静静地望着李琰,良久,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是个值得对手敬畏的对手,也是个值得朋友尊重的朋友,但作为情人,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王八蛋?!”李琰愣了一瞬,朗声笑了起来,“负心忘情、厚颜无耻,都没有这王八蛋来得顺耳。”
两人笑着相视而望,此刻的眼中都充满了惺惺相惜的光芒,他们本就应该如此的。
傅文不停为我揉按着印堂、神庭二穴,直到此刻,不适感才完全退去。
“你们两个都是王八蛋!”我迫不及待上前斥道,似要把刚才压抑着的情绪一次释放,“你们把我当成了什么?以死相搏的赌注?还是胜利者的奖励?自说自话,你们可曾顾虑过我的感受?我是个人,不是一件物品,任你们想要就要,想舍就舍!”
侯承远脸上一阵青白,黯然垂下了眼帘。
一口气宣泄完心中不满,心情似乎顺畅了些,我默了很久,提了提精神,缓缓转身,又缓缓挪步到李琰面前,眼睛却只敢盯着他的袍角,不敢抬头直视他那双深如黑洞的眼睛,生怕忍不住又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我咬着嘴唇,隐隐含泪道:“李玉衡,求你放过我吧!”
李琰眉头微蹙,眼中泛着一丝痛苦之色,道:“放过你?”
我想哭,泪水却久久徘徊在眼眶,不愿落下,沉吟半晌,声音已经颤抖,一字字道:“请你……遵守你的承诺,我……不想再见到你!”
李琰凝视着我,反问道:“既不想见我,为何又要跟着我?”
我痛苦地摇着头,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理性上知道自己不该跟着他的,但脚却不受控制地顺从了自己的心。
李琰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我,似在等我的答案。
我心中酸痛,良久,霍然抬头道:“你要我如何回答?说我忘不了你?说我还爱着你,却又不得不恨你?还是……”
我的话还未说完,他已打断道:“不要说了,是我错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今日倒是我痴了。”
他迟疑一下,伸手轻抚过我的脸,凄笑着缓缓又道:“你应该忘了我的,我也应该忘记你的,如此,你我都不会有痛苦。”
我苦笑道:“我恨你,无时无刻都想要忘记你,可又谈何容易!”
李琰叹息道:“我知道忘记很难,但与其恋恋不舍,相互伤害,莫若于相忘于江湖。”
他抬眸望了眼伫立在远处的侯承远,压住了声音,“承远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却不适合你。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听我一句劝,不要嫁给他,有机会就离开马场,离开我们,越远越好。回家找个平凡的男人嫁,与你爹过些平淡的生活。这是我临走前给你的唯一忠告。”
我嘎声道:“你要走?”
(本章完)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