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压到一块满是棱角的石头,车轱辘剧烈颠簸起来,黑猫不满地低吼了几声,睡得正得劲呢。
李安生沉吟片刻,下意识中问道,“你爹娘有没有什么仇人?”
少年郎清晰地看到吴云松的双眼缓缓变暗,眸中流落出一股复杂的神色,有不解,有疑惑,有不甘,有柔情,更多的却是愤怒和犹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般的伤感,“我爹娘胆小老实,凡事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忍,半辈子都没敢离开过家乡,哪有机会能结交到仇人这种眼高于顶的东西。”
黄昏下的景色似乎变得有些凄凉了起来,天地暮霭,虫鸟悲鸣,唯有晚风不紧不慢地催着马儿,像是在与人低语,别只顾着埋头赶路啦,快看看这满山万紫千红的杜鹃花吧,多美啊,再不欣赏就都要落了。
不知不觉,李安生几人已经独自驾车行了一天,当中李安生翻了十几遍黄皮地图,方才勉勉强强不至于把马车赶到茄子地里。
又是一个黄昏,浩瀚沙漠中醒目的烽烟拔地而起,长长的紫然江上西下的太阳圆圆的,不忍心水中的鱼虾独自度过黑夜,留下一江金辉偷偷做陪。
生火作伴,李安生没有再搭造树屋,就那么随意地躺在草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迟迟不舍得闭上眼睛,不舍得入睡,少年也许看不了多久的星子了,十年,八年,或者五年,甚至更短。
李安生能清楚地感觉到,猖獗的寒毒每天都在疯狂地吞食着自己的元气神,蚍蜉撼大树不可怕,可怕的是顶撞大树的不是蚍蜉,而是一只凶狠且力大无比的野猪。
少年郎不愿再想这些,闭眼入眠,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
另一边,三十二巷之一的无佛巷深夜灯火通明,四五十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聚在祖宗祠堂前,围着坐在地上的中年汉子,群情激愤。
一青髯汉子率先忍不住叫嚣道,“这次要是让他逃了,以后再想抓就难如登山,我看我们还是趁早散伙吧。”
青髯汉子生得威武,满身腱子肉,臂膀上道道青筋暴出。
背对众人的中年汉子摆了摆手,声音中满是疲惫,“他们跑不了的,去旧年镇肯定会经过我们这的。”
有大汉提醒到,“可是不还有一条小路能绕过我们这儿吗。”
中年汉子侧过脸,嘴角划过一丝玩味,道,“你是说那儿啊,他们如果走那条路,不就也省得我们动手了吗?”
这群魁梧黧黑的七尺男儿瞳孔中蔓延出一股深深的恐惧,战战兢兢,如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竟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吴木和汉子们不知道的是,李安生等人一路跌打碰撞,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另一条路。
………
草长莺飞,桃红梨白,循着地图上的标记,李安生三人驾驭着马车驶进了一个名为乱鸦的山谷,山谷狭长,崖壁陡峭,谷中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六角形花儿,随着马车进谷那一刻起,整个大地轰然震动起来,有如地牛翻身,风雷澎湃。
紧跟其后一股巨大的热浪迎面袭来,炙热滚烫,竟是迫使李安生不得不闭上眼睛。
等青衣少年再睁开眼睛时,山谷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上百头火红棕熊,把李安生几人的去路给挡了个密不透风。
青衣少年甚至都不用回头去看,半个喘息间的功夫,张记宽果然惊喊道,“师弟,出口被群野熊堵死了。”
吴云松一只手摩挲着唐刀,眯起凤眸,道,“老伙计,麻烦不大。”
李安生只是粗略一眼心里就有了底,山谷中至少有两百头火红棕熊,每头熊都有小山那么高,扫上一眼就知道个个都是能拔山扛鼎的存在,比寻常的二境武夫都不知要强悍了多少倍。
最可怕的是这群棕熊都有一定的思维,不然要是换作其它灵智未开的熊罴,早就三下五除二,不拍死这群鲜嫩的“食物”不罢休了。
果不其然,大地很快就再次震动起来,响若雷鸣,比之前的声势还要浩大,山间岩石簌簌而落,天地一片昏黄,河沙碎石把日月都给遮了个全乎齐全,暗淡无光。
李安生抬头向对面山崖望去,一点白影越来越大,乍看见的时候只有八九寸那么大,像一个白色的小书箱,等距离李安生等人还有几百米的时候,白影赫然变成了一座十多丈高的山岳。
是头极其漂亮的白罴,一身晶莹剔透的雪白长毛随风抖动着,宛如磨盘般大小的灵动双眸,千种风情,白熊身下原本突出地面许多的大块巨石都被直接压成了碎的不能再碎的石末。
遮空蔽日的白罴出现后,上百头仿佛生着烈烈火焰的棕熊先齐齐地把一人多高的爪子举过胸前,而后匍匐在地,发出憨沉的低吼声,像是在朝拜某位功高盖世的君王一样。
李安生吞了吞口水,少年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盛况空前的场面,羡慕道,“好威风。”
右边张记宽比李安生也好不到哪去,尽管极力掩饰,还是像被雷劈过的木头一样,傻傻冒着黑烟。
正把唐刀放在脸上温存着的大捕尉转过头,像看神经病似的瞅了瞅李安生,咂了咂嘴道,“怕是个傻子呦?”
李安生纳闷了一小会,很快反应了过来,可是少年郎下一秒就又变得目瞪口呆,只见白罴很优雅地先让众臣平身,随即口吐人言,“本后不想为难你们,但乱鸦谷有乱鸦谷的规矩,你们坏了本后的规矩,自然要担负由你们造成的后果。”
李安生看了看吴云松,后者把肩头一耸,道,“就算你打得过它们,我也打不过她。”
李安生先紧了紧剑囊,又低头掸掉了灰布鞋上的草籽,三两只棕熊咆哮,少年不紧不慢,白罴看得有些想吐,又想起来“为人”不能这么无礼,只得强忍住那股恶心,对着李安生吸了一口气,后者下一秒连人带猫全都被吞进了肚中,粗衣少年惨绝人寰的声音响彻云霄,“师弟,你们这群畜牲,还我师弟!”
眼看张记宽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吴云松急忙拦住了他,道,“你别冲动,他没死。”
粗衣少年双眼爬满了蚯蚓一般的血丝,密密麻麻如红蜘蛛网,冷冷扫了一眼吴云松,道,“你怎么知道我师弟有没有被那大畜牲吃掉?”
张记宽的话语没有半分温度,给人的感觉像是热得汗流浃背的三伏天,大地都被烤得冒烟,你拿着蒲扇一遍又一遍地扇来扇去,身上的汗反而变得更多,止都止不住,就在这时候,一把冰凉的短刀突然在你的心上穿过。
短刀拔出,刀身上沾染的鲜血凝聚成了一滴一滴滚落,血珠才一触碰到地面,竟是冒出咝咝红烟迅速蒸干不见,而刀身上原本还新鲜的血液早已干涸脱落。
吴云松心中凛然,钦佩于两人之间的情谊,安慰道,“我们三个人连上这匹马加在一块都不够那只白熊精塞牙缝的,它只带走了李安生一人,应该是有其他事相求于他,不是吃人,不然你看看周围,这么多只野熊虎视眈眈,要真是想吃我们,随便哪一个不能把我们活活扒开皮揭着吃,还等到现在做什么?”
张记宽怔了怔,望向山谷上方,那是读了几箩筐书的少年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奇像:白罴摇摇晃晃,一步百丈,步步生烟,踏着云雾直上青云,这种画面就算是在山海经中,粗衣少年也从未见过。
其实白罴在半途就把李安生吐了出来,托着少年郎扶摇直上,李安生一脸岌岌可危,就这样走了大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少年郎再低头看去,山涧云雾缭绕,马车早已变得和蝼蚁一般大小。
白罴突然停了下来,李安生抬头望去,面前是一堵鬼斧神工般的万仞陡崖,四周八围诸山横连,一条条低矮山脉就像游龙走蛇,山间河流似五尺白绫,蜿蜒崎岖。
只见白罴伸出小楼般的熊掌拍了拍光滑如镜面的石壁,一阵轰隆巨响,石壁衍生出一道裂缝,仅有一人余宽,再多半截柳枝都过不去,裂缝內漆黑如夜。
白罴再次张开足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大的巨口,小声道,“这是两只九头蛇的巢穴,一雌一雄,你有半天的时间去把它们的蛋偷出来,六个时辰后拿着蛇蛋来见我。”
白罴自以为方才说话的声音很小了,少年郎却像是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衣衫尽湿不说,要不是李安生及时运转全身灵气,死死抓住了白罴的毛发,怕是早就已经掉进了万丈深渊。
少年郎摸了摸湿糯糯的袖口,又看了一眼那道裂缝,感情是让自己做这种苟且之事来了,苦笑不已道,“那两头蛇有多大?”
李安生的言下之意是在问“那两只蛇不会也像你这般吧?“
这边白罴抬起一直胳膊,以熊掌掩嘴,像稚嫩孩童般含进一根手指,那边李安生摇摇欲坠,脸色俨然和衣服变成了一种色彩。
“它们亦能口吐人言,不过你不用怕,那两个老家伙年关时渡劫失败,功力大减,此时还在冬眠疗伤,你动作轻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白罴说完把熊掌往前一推,天地间宛如多出了一道架接云海的崭粗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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