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生从包袱中翻出那封信,刚准备拆开看看,就看到门外有黑影走过,少年如履薄冰,立马收起书信,反手掐决,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走出门去,道,“师兄,怎么了?”
李安生住的这家客栈不叫客栈,是少年在书上也没见过的一种名字,“酒庵”,酒庵里是独居院落式的房屋的,虽然只有一间卧房,但有个小院子供客人休养,比起普通客栈要多了三文钱,这样做合不合乎商家规矩,李安生不知道,反正少年觉得这里还不错,比起寻常的客栈要安静了许多。
回来后就坐在门口木槛上的粗衣少年双腿弓立,垫着两只胳膊就那么趴在膝盖上,静默无言。
李安生在张记宽身边坐了下来,用双手托着下巴,道,“不是去看考场了吗,还没考就怕了啊。”
粗衣少年摇摇头,只挂着一个月亮的夜空,看上去有些孤单,道,“我看完布告回来时遇到一个穿着红僧服的光头和尚,他先是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告诉我,说我这次还考不上,让我不用考了。”
张记宽说完这些遽然一拍脑袋,茅塞顿开道,“对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说我考不上,我还非考不可了,嗯,就这样,师弟早点睡。”
张记宽说完就转身回屋,蹬掉靴子一头倒在床上大睡了起来,把李安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加上也有些乏累,干脆决定也好好睡上一觉,只是窗外月光皎洁,流水般淌了一地,少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没来由地想起了家乡。
第二天李安生练剑时面如冠玉的店东家来了一次,询问少年要不要一起去看花会,李安生笑着谢绝了,待到张记宽起来后两人去外面吃了早饭,然后从一个行人口中问出了城隍庙的位置,两人来到城隍庙,发现前来烧香的香客接连不断。
城隍庙对面的白鱼观紧闭着大门,两樽淡金香炉悬挂在屋檐角,招风飘摇,很不符合道家规矩,路人对此却多见不怪,李安生拉过一摆摊卖香纸的胖掌柜,“这位大哥,我想问一下,来城隍庙烧香的人怎么这么多,还有这座道观怎么会建在神祠正对面?”
戴着方形锦帽的中年掌柜身材的确有点发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安生,伸出手道,“两个铜板。”
粗衣少年大为不满道,“问个事情也要钱?”
李安生摁住了要和摊铺掌柜辩论一番的张记宽,打圆场道,“别跟他一般见识,您说吧。”
胖掌柜看到李安生手里的铜板,两只小眼挤到了一块,“小客官不懂事,也不能怪他不是,看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李安生点了点头,胖掌柜掂了掂手中的铜钱,笑得更加开心了,“那两位公子可要听我好好说道说道了,我们寒石城的这位城隍爷呢,生前就是这的人,他可是当年寒石国最圣明的一位国君,诗词文章,治国经略,德行儒常,整个寒石国千年无人可及。”
李安生有些不明白,问道,“寒石国?敢问大哥不是大夏人?”
胖掌柜不屑地瞟了一眼李安生,轻蔑道,“不懂你就好好听着嘛,乱插什么嘴,我是说这座城隍庙的历史比大夏朝还要悠久,早在几百年前大夏还没立朝的时候寒石国就存在了,咱们庙里的这位城隍爷,就是寒石国最后一代国君。”
李安生心中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小小一个寒石城居然还有这么遥远的渊源,胖掌柜将铜板往木箱里一扔,继续说道,“后来各地诸侯争霸,血流成河,战火引到寒石国,面对上万铁骑围城,敌将扬言要屠尽寒石国百姓,寒石国国君诸煜为了膝下子民,万般无奈之下身披缟素孤身出城,在三万寒石百姓和数万敌军面前以死谢罪,自称罪已诏,只求敌将放过寒石国国民。”
胖掌柜说到这里,眼神中散发出一股向往,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不甘,道,“此后,方才有了这座城隍庙,有了这座寒石城。”
李安生忽地感觉到骨髓间扎进一股直逼心房的冰凉,轻声道,“那数万敌军……是大夏的军队?”
胖掌柜神情变得漠然,没有回答李安生,像是陷入了沉睡,好半天才长长地呼口气,重新换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城中很多潦倒百姓来庙里烧过香后日子都好了很多,有米糠可咽,一些生得怪病撞邪将逝之人也都朽木开花,生气盎然,从那以后,城隍庙中香火就已源源不断。”
李安生透过敞开的庙门向庙堂內殿望去,果然,八尺紫铜神像身披一件纯白孝衣,身上所穿亦非帝王服冠,双手抱着一个黑木神龛,一双皓然凤眸隐含清泪,仰头望天,跪于殿上。
李安生不忍,转头问道,“城隍爷手中所托的神龛,又是何人?”
胖掌柜苦笑道,“跟你说了也无妨,神龛里敬着的是诸城隍的母亲。”
庙內有人烧香,无论怎么插那柱香都站不住,好不容易立于香炉中,香客连忙磕了两个头,满脸欢喜地转身离开,刚出庙门就被一位身穿灰布衣的老人拦住,老人颧骨极窄,目光精硕,道,“公子近来的运气会很好,连贫道都要眼红呢。”
在香倒时忧虑重重的香客看到老人背后的长幡后笑逐颜开,连番谢过老者,掏出十余枚铜钱要交于老者,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背着手缓缓离开。
李安生瞳孔一缩,方形香炉中香客好不容易才插上的三根香又无声地倒了下去。
张记宽擦了擦湿润的眼眶,伤感道,“这位城隍爷的母亲也救了整个寒石国?”
胖掌柜抓抓耳朵,道,“这……也罢,告诉你们吧,诸城隍做皇帝以前和他的母亲在桑浦山相依为命,可那个时候的诸城隍忤逆不孝,动辄打骂母亲,有一日他进山砍柴,见一鸟窝,母鸟正衔虫喂养小鸟,往返飞忙,最后竟是累得昏倒在鸟窝里,众小鸟咻咻待哺,状甚可怜。”
胖掌柜歇了歇,接着道,“城隍爷寻思自己不孝之过,千分后悔,恰好看见母亲自山下送饭来,急奔下山去迎接,不料城隍爷的母亲误解,以为儿子又嫌她送饭迟了,欲来殴打,慌忙扔下饭团飞奔,遂后撞死在一棵树下,诸城隍抚摸母尸,痛定思痛,便砍下了那棵树,制成一木椟,写上母亲姓名,生辰死日,守坟十年,夜夜以泪洗面,后携神龛下山,日日祭拜。”
“后来被寒石国上代国君看中诸城隍的德行,这才宣举他为寒石国皇帝。”
胖掌柜一口气说完了所有。
李安生好似被灌了一大壶烈酒,百番滋味,粗衣少年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劲地只顾唉声叹气。
谢过香箔摊老板,李安生两人进城隍庙给跪着的那位诸城隍上了柱香,久立无言。
……
宁州,燕城,长洛郡。
长洛郡是朝廷的,更是沈家的,朝堂上下,江湖内外都知道一个规矩,“在大夏,唐皇李麒说了算,可在宁州长洛郡,沈家是当之无愧的头号。”
沈家之所以能在燕城呼风唤雨,叱诧风云,仰仗于朝廷上那位长洛王沈东河,当然,人们习惯在长洛王前加上一个“伪”字,大夏只有一位皇王,那就是南泽王李长歌,天下人心所向。
但这不妨碍把祖地落在长洛郡的沈家兴风作浪,军方有十将之一的沈如扬武立威,朝堂宗祠上则有伪长洛王沈东河扯虎皮拉大鼓,因故沈家嫡长子沈敬在燕城,甚至整个宁州,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不,沈大公子前不久还霸王硬上弓了燕城四大美女之首的宁雪儿,那个滋味,别提有多舒爽了,直到今天,沈敬都还在回味那种飘飘欲仙的爽入心扉的快感。
燕城最大的酒楼雅间,一位衣着华丽的紫衣公子左搂右抱两大美女,左边女子妩媚娇艳,肌肤吹雪可破,眼波流转间楚楚可怜,右边女子浓妆淡抹,火红艳唇任谁看了都想咬上一口。
紫衣公子的两只手在两大美人儿圆鼓鼓的胸前来回游动,惹得美人娇笑连连,一袭火红长裙的美人儿被搔弄得忍耐不住,解开衣襟一把将紫衣公子的头抱了过来。
紫衣公子那份浪荡自在劲儿,不言而喻。
酒楼外传来一阵混乱密集的脚步声,而后紫衣公子所在包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个稀烂,断裂的木块四下横飞,有两道木刃径直划过红衣美人的绝美脸颊,美人下意识中摸了下脸蛋,鲜血淋漓,“啊!!”
紫衣公子哥受到惊吓把脸挪了出来,可惜这位养尊处优了十八年的沈家世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看到一道雪白亮光闪过,整颗人头便被人一刀削下,鲜血喷薄而出,公子爷的金贵头颅在地上来回滚了两下,其后静然不动,瞪得极大的眼睛似乎到底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富丽堂皇的南燕酒楼不知何时早已被上百身披玄黑铁甲,手持各种兵械,臂上绘有狼头的威严铁骑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城最中央沈家,燕城府衙正对过,占地上百亩的豪华府邸,琉璃飞檐,青砖红瓦,高楼殿宇,完全可媲美一座小型皇城,朱红大门不打自开,院内血流成渠,从大门口的石狮子一直到沈家公子的卧房,尸山血海。
不足半刻。
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传满了整个燕城,长洛郡沈家被一位身披血红盔甲之人带着上百大夏雪狼军灭了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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