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风

第七十八章 绛唇

    
    半醉的何芊蔚安安静静猫在太子殿下怀中,由他抱着原路从侧门又出了于府,登上马车。
    纪修这回没随行,前室上头坐着的是被拉壮丁的暗卫,见到人就从位置上蹦起来,麻溜地把两位主子请进马车。
    萧载阳扶着酒劲上头的何芊蔚倚在软榻,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时没看住,怎么就自己闷声喝了许多杯?」他抽出一条锦帕来,撩起何芊蔚蔫头耷脑搭在额前的刘海,替她擦净上头的一层薄汗,颇觉好笑:「青青分明也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何必自讨苦吃?」
    「……污蔑!」何芊蔚口齿不清地从喉间挤出几个词。
    她意识不甚清醒,却将为自己辩白的事记得牢固,挣扎着胡言乱语一通。
    其实压根儿就听不懂的太子殿下笑容不变。
    何芊蔚却是先说累了,又闭口不再言语,总算憋出句完整的话:「上回喝二月莺的时候我明明就没醉过!肯定是酒的问题!」
    萧载阳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何芊蔚当即寻声望过来,拧着眉凶巴巴道:「做什么?你是不是在笑我嘴硬!」
    脑子转得还挺快,这到底是醉没醉……
    萧载阳心中琢磨。
    而没第一时间得到回答的何芊蔚已经默默低下了头,声音哽咽。
    「可我本来就没醉嘛——哪里有人喝醉了还能认出来谁谁谁的。」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萧载阳,「我不仅认得你是殿下,还知道及笄后我们就要成婚,怎么可能是醉了。」
    萧载阳动作一滞。
    他心中因为「成婚」这个字眼忽然掀起风浪,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的情绪搅得思绪混杂,最终驱使着自己默默凑近了何芊蔚。
    他抬手覆在女子头顶轻轻一按,低声道:「嗯,等你及笄就成婚。」
    何芊蔚双眼朦胧,奇怪地看了眼突然凑近的太子殿下,点头应是。
    萧载阳便掀唇笑了一笑。
    外头赶车的暗卫时刻坚守职业素养,只当作自己间歇性失聪,一路朝皇宫驶去。
    宫门处的侍卫已经换过一班,但都被特意交代过太子出行的事,如今遇到低调闯入眼帘的马车,又瞧见暗卫提前拿出的东宫令牌,纷纷主动退让到一旁。
    马车驶入皇宫,又被太子殿下吩咐着转到最近的一座凉亭停稳。
    「殿下,到了。」
    暗卫扬声回禀一句,又默默退到角落中。
    何芊蔚依旧不怎么清醒,但好歹能靠自己站起来,便抓着萧载阳的手下了马车,到凉亭里稍作休息。
    萧载阳招手让暗卫凑上前,吩咐对方去东宫,叫纪修带人抬一顶轿辇过来。
    暗卫领命退去,身形很快消失,而萧载阳转身进了凉亭,瞧见何芊蔚坐在椅子上,习惯性晃着腿,两手撑着椅面,倦怠地闭上了双眼。
    他默默在她身边坐定。
    夏日燥热的空气中,几缕清风偶尔从此处经过,送来少许清凉,也让微醺的人更清醒了些——或者说,更容易说出真心话。
    何芊蔚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与满目疑惑的萧载阳对视半晌,怎么也没等到对方的动作,就抬手拍了拍脸,表情迷茫。
    萧载阳:?
    这怎么还对自己动起手来了?
    喝醉的人下手没个轻重,萧载阳担心何芊蔚伤到自己,忙不迭地拦下她的动作,耐心问:「怎么了?」
    「……」何芊蔚顺从地停下动作,听见这提问便一拧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忧愁:「殿下,我不过喝了点酒而已,难道就破相了吗?」
    ?
    萧载阳更困惑了。
    他实在跟不上醉鬼的思路,干脆放弃了思考,有一句答一句:「没有这样的事,青青还是容貌无双。」
    「那殿下怎么没反应?」何芊蔚眸中蓄着水花,眼巴巴看着萧载阳,「在这种时候,殿下就应该情不自禁和我亲近才对……」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几近无声,悄悄瞧着太子殿下莫测的神色。
    「原来如此——」萧载阳拉长尾音,浅浅笑着凑上前来,扣住何芊蔚的下巴与她极近距离地对视,轻声问:「从哪儿学来的?」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何芊蔚下意识往后缩,结果又被揽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萧载阳随意点了点头,仿佛并不打断继续追究这个话题,而是将声音压得极轻,语带笑意。
    「话本子上,都是怎么写的?」
    他问。
    两人间的距离太近,暧昧的气氛裹挟着胸腔中有力的跳动,萧载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如山中引诱人类的美貌精怪,话语低得像呢喃:「青青你说,要怎么亲近才好?」
    何芊蔚呼吸一滞,狼狈地偏过头去,脸颊浮上绯红的薄云,慌不择言:「不,不知道……应该,应该也什么都没做吧……」
    萧载阳不容置喙地逼她正视着自己,面带沉思。
    「这可不行。青青如此期待,我总得做些什么的。」
    他松开扣住何芊蔚下巴的手,带着几分怜惜在泛红的地方摩挲而过,眼眸深深。
    这么娇嫩的肌肤,往后可有得受啊。
    回去就让纪修四处搜罗,找些上好的药膏来。
    太子殿下默默在心中下了决定,而何芊蔚跟即将奔赴刑场的末路之徒一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萧载阳面色不变:「闭眼。」
    何芊蔚面露挣扎。
    她试探性地瞧了瞧萧载阳,刚想开口能不能装作自己什么也没说过,然而刚与对方坚定的目光碰上就泄了气。
    闭个眼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怕什么!
    何芊蔚给自己做了遍心里建设,最终还是听话地闭上双眼。
    就是这视死如归的气势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萧载阳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是你自己先开的口,如今却反倒像是我做了回恶人。」
    醉鬼的话那能当真吗?!
    何芊蔚在心底大声反驳,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还在矢口否认喝醉了的事实。
    然而她到底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默默闭着眼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等待萧载阳的动作。
    她能感受到对方抬手时带起的清风与淡不可闻的龙涎香。
    那只手在脸颊边稍作流连,便转移场地轻轻触及涂了口脂的绛唇。
    唇珠被拇指反复碾压,酝酿出几丝痒,而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甚至与她的彼此交缠,不分你我。
    「话本子里有写过这样的事么?」
    萧载阳轻声问。
    何芊蔚哪儿敢说话,下意识抿了抿唇,却连带着含住什么东西,又赶紧吐出来。
    萧载阳笑了笑。
    他也不指望能得到回复,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或者……这样?」
    唇上压着的指头忽然撤去,紧随其后的便是另一种温热的触觉。
    它轻轻落在何芊蔚唇边,又很快撤离,仿佛从未来过——她甚至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何芊蔚惊愕地睁开眼,萧载阳却已经将距离拉开,正低眉瞧着手,察觉到视线便抬眸一笑。
    还是那个知礼守节的太子爷。
    何芊蔚忽然就不记得自己原本想说些什么了。
    她几次启唇,最终也是无言,反而在踌躇时看见了萧载阳刚才认真瞧着的东西。
    太子殿下的右手大拇指上生出一道嫣红的痕迹来,与何芊蔚绛唇的色彩别无一二,甚至刚好呼应了她唇上莫名变淡的口脂。
    何芊蔚这回是真的酒醒了。
    她急匆匆往前扑,眼疾手快地从身上摸出锦帕,覆住萧载阳指头用力一揉。
    那红色的印记范围反而更大了。
    为什么在不合适的时候、不合适的地方却这么顽强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芊蔚甚至有了一头撞死自己的冲动。
    萧载阳看得好笑,主动用锦帕遮住指尖,安抚道:「好了,我不叫别人瞧见就是。」
    「这听起来也太掩耳盗铃了吧?!」何芊蔚立即反驳,「难道不应该说有机会便立刻洗掉么!」
    当然是不舍得了。
    萧载阳在心中道。
    他不至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便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四周,面带无奈。
    「眼下是找不到机会的。」
    这凉亭位置本就是在边缘,自然没有什么池湖,更何况就算是有,太子殿下也做不出来借湖水净手这样的事。
    「……那等回了东宫就马上洗了。」
    何芊蔚梗着脖子退让一步。
    萧载阳好脾气地点头说好,心里却想的是自己究竟怎么做她也不会知道。
    而知道这时候,被暗卫找上门的纪修才人未至声先至,一句「殿下」打断了话题。
    两人循声望去。
    纪修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宫道的尽头,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内侍,肩上各抗一角,稳稳地抬着轿辇。
    何芊蔚「啊」了一声。
    这轿辇多半是给自己的,但……
    她已经被吓醒了啊。
    萧载阳垂眸一笑:「醉酒后容易身体不舒服,还是做轿辇回去吧,也能早些喝上醒酒汤。」
    「但只有一顶轿辇啊,」半天没等到第二顶轿辇的何芊蔚面色犹豫「让殿下步行,我自己却坐着轿辇先走了,总觉得不太好……」
    「又不是第一次了。」萧载阳说,「不好也没人敢乱传,且安心。」
    这倒是。
    想当初小时候,她连龙辇都坐过了,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见何芊蔚仿佛被自己说服,萧载阳又补充道:「如今并非寻常,我们离宫半日,纪修那头大概也有不少事需要我过目,在此地逗留片刻也无妨。」
    「……好吧。我先回瑶光殿,晚膳的时候再去东宫找殿下。」想通的何芊蔚沉吟道。
    她登上轿辇,在萧载阳的目送下逐渐远去。
    而纪修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还好他聪明,先一步来瞧了瞧情况,不然要是打扰了殿下,将来可有得受。
    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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