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风

第七十九章 笄礼

    
    何芊蔚足足用了几天时间来适应凉亭那回发生的事。
    在捶胸顿足、深刻反省了无数次后,她痛定思痛,吩咐秋影将自己从前搜罗的话本全找出来,统统扔进箱子里,又上了锁,放到瑶光殿的库房吃灰。
    你说你没事尽看这么多话本作什么!兵书不好么!
    但凡少看几本,就不至于酒劲上头蹦出好几句糊涂话,就不至于——不至于让殿下找到机会这么做。
    她万念俱灰地趴回了床榻,把脸埋进枕头里,半天没动静。
    秋影在旁边面带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心里直发愁。
    小姐分明打小就爱看话本,怎么如今反而转了性,让人把话本全收了起来,大有种从此两相陌路的气势?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却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突然有了什么心事,实在难受得很,连解乏的话本都看不下去了?
    这怎么行!
    秋影瞬间瞪大双眼。
    让小姐伤心可是说不过去的失责,她秋影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想到这一层,秋影当下就再也耐不住性子,趁着何芊蔚注意不到自己,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走,半道上还将另一个路过的小宫女抓过来顶班。
    小宫女满头问号,但在秋影焦急的动作面前选择了服从,懵懵懂懂地被拽到寝室门口,小心翼翼地低声开口:「秋影姐姐,出了什么急事么?」
    「不仅是急事,而且很严重。」秋影表情严肃,「你先替我伺候着小姐,要是她问起,就说我去给顾玄打下手了。」
    小宫女听得云里雾里,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立时严肃地点点头,神情坚毅。
    「秋影姐姐放心,我全记下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秋影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至于她要去什么地方?
    事关小姐,当然是得跑到东宫,和纪公公通气了。
    而何芊蔚做足了心理建设,准备面对现实时也不无意外地问了问秋影的行踪。
    勤勤恳恳加了半天班的小宫女照着秋影的交代回话,直到晚间才等到踩着晚霞归来的秋影。
    秋影面色古怪,小宫女瞧着就心里一咯噔,趁自己得了空闲便悄悄凑到她面前。
    「怎么样了,秋影姐姐?」
    「……嗯,虽然我也没太明白具体怎么回事,但应该算解决了……」
    秋影犹豫道。
    纪公公说最近小姐可能会做出一些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来,但都是正常反应,不必惊慌。
    应该是这么理解的没错吧?
    于是行为古怪的何芊蔚窝在瑶光殿指挥来指挥去,自欺欺人地避着太子殿下走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没借口可用的一天——她十五岁的生辰。
    早在笄礼的前一天,何芊蔚便提前出了宫,住进京城闲置已久的大将军府,与何家旁支的族人见了一面。jj.br>
    双方尽管有血缘的牵绊,但却压根算不上熟悉,场面多有几分凝滞。
    更何况何芊蔚身上皇恩浩荡,哪怕旁支之人并不敢与生事,她也能看出来被藏在其他何氏族人心底的愤懑与不满。
    ——凭什么同为何家人,她尽享荣华富贵,却叫我们得不到半分好处。
    何芊蔚自然对这些人兴致缺缺了。
    遥想当初陛下未登位,何修竹归顺其麾下时,除去何芊蔚还当时健在的两位祖父母,其他族人皆是不满至极,甚至还曾经想过分出族谱,以免将来受了牵连。
    然而风云多变,最终那位贵不可言的太子在夺嫡之争中落败,御极的是何修竹所支持的皇子。
    这些人便瞬间换了嘴脸,纷纷求到何修竹面前,希望他能劝陛下开恩,饶恕从前自己的不敬之罪。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何修竹不放在眼里,皇帝更是如此,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很快又换了说辞,指责何修竹不为家族着想。
    多荒唐,多可笑。
    若兰久居深宫,并不清楚何家的这笔烂账,但却瞧出来何芊蔚的不耐烦,正准备扯虎皮作旗将人全赶出去,何芊蔚便自个开了口。
    「当年之事,几位心里头比谁都清楚,也知道陛下为何将我接入宫中,而不是交由家族旁支抚养。」何芊蔚漫不经心地偏了偏头,唇角带着几分笑意,眼里却一片冰凉,「如今再来说些家族和睦、互帮互助的好话又有什么用?」
    她抬起手,挨个从那些表情忿忿不平的姑娘身上点过,最后又落在带头自称「伯母」的女子面前:「我如今不过是为了办笄礼,才不得不出宫到将军府来。」
    「满打满算一日的功夫,实在没必要上赶着来讨嫌,您说是不是?」
    那几个被点出来的姑娘脸色一变,又想起出门时家中父母的嘱咐,刚想亡羊补牢说些什么,就听见长辈的声音响起。
    人老成精,这位何家的老妇人心里头知道好歹,囫囵说了几句客套话圆场,便带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辈匆匆离去。
    「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却连装都懒得装。」望着何家人的背影离开,秋影小声吐槽起来,「嘴上说着怕小姐孤单,带了这么多姑娘来,笄礼上也好和小姐说说话,却个个浓妆艳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奔着太子殿下来的。」
    若兰轻轻咳了一声:「秋影。」
    如今在宫外是没错,但说话还是得委婉一点啊。
    骂人就骂人,不能有点文采吗?但凡说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也当秋影努力过了。
    几个随行的宫女闷笑一声,秋影讪讪地闭上嘴,四处乱瞟。
    「秋影是性情中人,说话难免直白一些,姑姑莫怪。」何芊蔚也掩唇笑了笑,替秋影开脱一句,又道:「明日便是笄礼,礼部那头安排得详细,用不着操心什么。既如此,我们早些歇下,养足精神就好。」
    众人纷纷应是,分工明确地伺候何芊蔚梳洗完,一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而到了第二日,将军府头回向外敞开了大门,车水龙马好不热闹。
    其实相较于萧载阳冠礼的满城皆知,何芊蔚的及笄礼已经显得低调许多,并没有在市井之中掀起多少水花。
    毕竟她身份算不上显赫,与平民百姓更是交集甚少,自然不会被关注。
    除去何修竹之女这个名头,京城百姓恐怕没几个人认识她。
    也就那些世家贵族时刻关注着这个养在宫廷,与太子关系亲近的孤女了。
    但毕竟有皇帝和萧载阳两个最尊贵的人事事把关,何芊蔚的及笄礼尽管排场不大,却依旧汇聚了全京城勋贵世家的贵女与当家主母。
    不过这场笄礼算不上一帆风顺,反而意外频发:
    何家一脉单传,至何芊蔚时,嫡系在早已只剩她一个,而母族更是因宛城一战死伤凋零,如今四处找寻,竟数不出一个能代其父母做主人的。
    礼部当时就犯了难,再三商讨后抓阄选出个倒霉蛋,跑到御书房去给陛下递折子。
    结果没想到皇帝沉吟片刻,当即拍板由自己来做这个主人。
    合乎礼节吗?不合。
    敢说出来吗?不敢。
    这事就定了下来。
    而有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位主人,往后的正宾云王妃,有司郡主……似乎都显得不那么让人咂舌了。
    毕竟再尊贵也比不上天子啊。
    这不,眼下来冠礼的几位宾客,便低声谈论着:「陛下亲自做主人,这何姑娘当真好运气……」
    「可不是么?皇恩浩荡至此,恐怕无论是谁家,但凡家中有适龄的男儿,都得心动呢。」
    「依我看,何姑娘将来肯定嫁得好,不知道有多少福气要享!没准轻轻松松就能当上诰命夫人。」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插进来,道,「她可是被养在宫中的,近水楼台了快十年,说不定呀……」
    说话的女子抬手指了指天,言有尽而意无穷。
    几人便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默默走进了将军府。
    有皇帝在笄礼上头杵着,流程自然走得又快又稳。
    不过皇帝倒也没真站在主位,而是叫人把何修竹、江流宛夫妇的牌位摆出来,就站在旁边亲眼看着何芊蔚依次受了三加。
    每过一加,云王妃便高声吟诵祝辞,而何芊蔚则先对皇帝行过宫礼,再做其他之事。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何芊蔚梳头加笄,着素衣襦裙,一拜父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去发笄,由云王妃簪上发钗,其女象征性地扶正发钗,何芊蔚换上曲裾深衣,二拜师长。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又去发钗。这回加上的是钗冠,依旧被赞者扶了扶,而何芊蔚换作大袖长裙礼服,三拜天地。
    每一步,萧载阳都亲自看在眼中。
    他一个男子,又非亲族,本来是不能来观礼的。
    但谁让皇帝不容置喙地当了主人,而萧载阳身为太子,在父皇出行的时候相随再正常不过。
    笄礼很快结束,何芊蔚提着的心也落回原地,周围的贵女纷纷上前祝贺,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后飘。
    ——萧载阳正站在那儿,低眸和皇帝说着话。
    何芊蔚心中好笑,但旁人又没有恶意,只是想饱个眼福,她也没必要有什么反应,挨个受下贺词。
    直到萧载阳与皇帝说完了话,主动走过来,贵女们乱了一瞬,然而太子殿下压根儿不看她们,而是径直走向何芊蔚,带着笑中规中矩地说了几句祝词。
    趁着背对众人的功夫,萧载阳低声接道:「还没结束呢。」
    何芊蔚:可这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萧载阳却已经转过了身,恪守礼节地远离几步,将场地留给女眷。
    何芊蔚心里揣着疑惑,又与贵女们你来我往几句,才终于知道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汤正德忽然轻咳几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才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缓缓展开,高声唱道:「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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