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德邦的结局,牵动着多方势力的关注。
朝堂上那些曾经自诩左相门生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暗自打着小算盘,如果甄德邦真的倒台了,自己该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站到右相那一边的队伍中去。
而右相派系的官员则随时准备弹冠相庆,自从这个黑脸汉子上台后,自家的收入水平可是大大缩水,好久都没有明目张胆的光顾过教坊司了,甚至有些人已经暗暗的把算盘打到了苏瑾身上,一个注定跌落凡尘的公子哥,如何还能护得教坊司花魁的周全?
江湖上众多帮派组织倒是对此事不太关心,别说一个左相倒台了,就算是明天皇帝忽然换了姓氏,与自己何干?我等江湖儿女所求不过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意恩仇而已。
民间百姓则相反,对甄德邦的最终结局操碎了心,尤其是京城的百姓,对甄德邦的看法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
有些百姓这些年深切的体会到左相对民生的改革,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了,每年家中甚至还能有些结余,过年时让家里的娃儿吃上一顿肉,还能给家中黄脸婆扯上一匹粗布,做一身新衣裳呢。百姓虽然蒙昧,但也不傻,这一切都是拜甄相所赐,若甄相倒台了,只怕这种好日子便要到头了。于是不少百姓自发的前往京城附近的寺庙道观,为甄德邦祈福,甚至还有人计划着为他立生祠,以求他平安度过此劫。
而更多百姓则是持相反态度,他们听闻甄德邦在治水工程中偷梁换柱,中饱私囊,更是气的破口大骂。那些在水灾中失去家园的难民,早已忘记储秀对他们的帮助和付出,将罪责全都归咎于甄德邦头上,是他害的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其中不少激进者在有心人的挑拨下,跑到甄府门前,丢掷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子,甚至还有泼大粪的。
一时间甄府门前一片狼藉,臭不可闻。
幸亏有京兆尹王冕及时派衙役过来,制止百姓的过激行为,否则真有可能发生百姓冲击甄府的恶性*事件。
就在百姓情绪快要控制不住时,一则通告文书张贴在了京城个个角落。
百姓蜂拥而至,有识字的秀才将文书内容大声诵读给围观的百姓,上面清楚的写着:左相甄德邦治水不利,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作为直接领导甄德邦难辞其咎,皇帝陛下下旨,罢去甄德邦左相之职,贬为平民,罚没甄府财产,以充国库。
百姓闻之,有弹冠相庆者,有愤愤不平者,更有觉得此惩罚过轻,叫嚣着要请皇帝陛下将甄德邦斩首一平众怒的,一时间整座京城民愤四起,沸沸扬扬。
林伯南站在自家书房,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逗弄着鸟笼里一只鹩哥。
他明显心情极佳,尽管那只鹩哥蠢笨到养了快三年都不会开口说话,他也毫不在意,兀自锲而不舍的调教着这只鹩哥:“来,叫相爷,叫相爷。”
今日早朝,臭嘴张翰良率先发难了:“陛下,眼下京城百姓民愤四起,各处州府也有奏报,多处百姓情绪激昂,要求朝廷严惩甄德邦。百姓情绪愈演愈烈,为防民变,还请陛下尽早下旨,斩杀甄德邦,以平民愤!”
武弘德高座龙椅,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个被人当枪使的御史大夫。
张翰良等不到回应,抬头望去,只见陛下脸色铁青,双眼冰冷,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龙颜。
他曾为自己的一身傲骨沾沾自喜,连皇帝陛下咱都敢指着鼻子骂,纵观历朝历代,有谁能像自己这般铁骨铮铮,不畏强权?
可今日他有些动摇了,龙椅上那位即便当初自己指着他的鼻子骂时,他也只是尴尬的苦笑,怎的今日神情如此冷漠,不像是看一位忠肝义胆的铁面御史,更像是看一个...死人?
嘶...
张翰良细思极恐,不敢再触武弘德的霉头,识趣的退回队列中。
咱可不是怕了,咱的话已经说明白了,非要头铁到让皇上当面给个答复,那不叫铁胆,那叫缺心眼。
眼看着张翰良退回队列,武弘德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更有一丝如释重负。
主要这个名声跟嘴一眼,又臭又硬的御史不死缠烂打,那么就还能再拖延一些时日,监察司已经全力在搜集情报了,再给他些时日,定能为自己这个便宜学生洗清冤屈。
可总有人不愿让他如意。
站在百官队列最前面的右相林伯南,缓缓上前两步,朗声说道:“陛下,张御史所言甚是,如今民愤愈演愈烈,别处暂且不说,仅京城便已经有数十万百姓走上街头,要求朝廷严惩甄相。臣以为,此案经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还望陛下以民为重,早做决断!”
武弘德心中怒气滋生,却发作不得,林伯南不比张翰良,毕竟是堂堂正二品,自己也不能过于不给颜面。
他收敛心中怒意,沉声道:“林相认为,朕该如何处置甄相?”
林伯南好整以暇的弯腰施礼,说道:“我大武朝依法治国,甄相为一己私欲,造成堤坝决堤,数万百姓惨死,另有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至今北城门外仍有哭嚎震天,甄相所为罪大恶极,我武朝立国两百年,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还请陛下依律,诛杀甄相九族,以平民愤!”
话音刚落,太极殿内百官哗然。
诛九族!
如此严重的刑罚,一般只会用在谋逆叛国这等罪不容诛的大案上。
这林伯南是要一锤将甄德邦彻底灭族以除后患不说,还要将其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武弘德气的浑身哆嗦:“你...说什么?”
林伯南仍是腰身微屈,朗声道:“请陛下,诛甄德邦九族,以平民愤!”
整座太极殿死一般沉寂。
只能听到龙椅上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不少官员手心开始冒汗,身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之后,龙椅上的武弘德才开口道:“林相,你是聪明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殿内诸位为官多年,也都是聪明人,莫非在你们这些聪明人眼里,朕就是个傻子?”
霎时间,连同林伯南在内的百官呼啦啦跪了一地,以额触地,口中高呼不敢。
武弘德面色恢复平静,扭头对侍立一旁的郑三图道:“宣刘启明。”
郑三图心中一凛,陛下这是为了甄相,要将最神秘的监察司司正亮相于众人眼前了。
他不敢耽搁,急忙亲自去传唤刘启明。
还跪在地上的百官摸不着头脑,刘启明是谁?
唯有林伯南听到这个名字,身躯为不可查的一僵,转瞬便放松下来。
不多时,刘启明在郑三图的带领下走进太极殿,他看都不看满地跪着的文武百官,径直向武弘德施礼。
武弘德摆了摆手,开口道:“启明,你跟这满朝的国之栋梁说说,你们监察司查到了什么。”
刘启明会意,转过身,看着一地五颜六色的脊梁,面无表情的开始从监察司的职责讲起,一直讲到此次溃堤案的做局。
期间讲到监察百官,事无巨细,不少官员在人群中微微颤抖,惶恐至极。
后讲到做局溃堤案,却暂时没有实证,林伯南微悬的心才算彻底放回肚里。
等刘启明讲述完毕,武弘德挪了挪身子,望着百官说道:“现在再说说,朕该如何惩治甄相?”
无人应答。
武弘德点名:“林相,你来说!”
林伯南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甘的说道:“如果真如这位司正大人所言,甄相是被人冤枉,前面臣所提诛九族,自然不可,但溃堤一事已经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甄相身为负责人,依然难辞其咎!臣以为,甄德邦及其子当罢官流放三千里,至于其妻,当纳入教坊司。”
武弘德眉头皱起,低沉的说道:“林相,你再说说,朕,该如何,惩治甄相?”
林伯南知道,自己已经将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逼到了底线,若再不做出让步,闹不好便是两败俱伤,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至少也要罢免官职,贬为平民,且永不起用!”
武弘德这才坐正身子,朗声道:“拟旨:左相甄德邦,治水不利,难辞其咎,现罢免甄德邦左相之位,贬为平民!”
林伯南刚想提醒漏掉一句永不起用,便听武弘德继续说道:“工部侍郎赵恺,虽涉及其中,但朕念其身不由己,且主动揭举有功,着其代理工部尚书一职,以观成效。另,今日起右相林伯南统领六部。”
林伯南内心一喜,又听到武弘德对他说:“林相,以后朝政你就要多费心了。”
林伯南知道,这是皇帝陛下与自己的利益交换,换取自己不再咬着甄德邦不放。
他重重叩头,高呼:“谢陛下信任,臣必将鞠躬尽瘁,为陛下,为武朝肝脑涂地!”
武弘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起身走回了内殿。
郑三图眯着眼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百官,尖着嗓子宣道:“退朝!”
百官这才敢起身,不料在这雕龙画凤的青石地板上跪久了,下半身早就麻木不堪,只得互相搀扶着站起身,颤颤巍巍离开这座森严的太极殿。
郑三图看着百官的背影,尤其是林伯南腰杆挺直的身躯,阴恻恻的一笑,便转身追着武弘德的脚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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