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郑九恩发觉门外是甄蒙时,赶紧收敛气机,一脸歉意的望着甄蒙,欲言又止。
甄蒙背后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强作若无其事的给郑九恩一个安抚的眼神,手里拎着一坛酒走进了房间。
苏瑾与霜儿跟在甄蒙身后,笑嘻嘻的走进房间,似乎并未感觉到刚才那股恐怖气息。
苏瑾坐在杨惊鸿左手边,霜儿依次而坐,甄蒙则走到郑九恩右手边坐下,偏过头去偷偷问道:“郑叔,啥情况?我刚才差点吓死!”
郑九恩老脸一红,喏喏的说不出话来,甄蒙眼珠一转,悄悄问道:“郑叔,可是看上这位杨妈妈了?”
郑九恩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捂甄蒙的嘴,却被甄蒙在桌子下面偷偷拦住,只听甄蒙继续道:“叔,不用不好意思,窈窕淑女,女子好逑,没啥见不得人的。只要你不嫌弃她的出身,我和苏瑾支持你!”
郑九恩心中一暖,悄声道:“我一个阉人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我了解过她的生平,回头与你细说,你帮我参谋参谋,可好?”
甄蒙在其余三人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比了个OK,嘴上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个奇怪的手势看的郑九恩疑惑不已,但也没打算深究。
又过了片刻,酒楼食客都走干净了,甄德邦与储秀这才上楼,与众人欢聚一堂。
杨惊鸿初时还有些拘谨,毕竟面前坐着的,可是曾经的二品大员,自己身份卑贱,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直到苏瑾与储秀主动打开话题并频频敬酒,杨惊鸿才慢慢融入其中。
一场酒喝至深夜。
酒是普通的五粮液,并非喝完断片的醉生梦死。
因为甄蒙要为郑九恩造势,便不能让杨惊鸿醒来后断片。
甄家人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传统,那就是每逢喝酒必然喝到嗨。
今日也不例外,郑九恩第一次没有用内力逼出体内酒精,于是跟着甄家一众酒蒙子一起喝嗨了,他酡红着脸,醉醺醺的给众人表演隔空摄物,远程倒酒,尽显宗师风范。
在甄蒙与苏瑾的合力撺掇下,郑九恩还红着脸抱起杨惊鸿从窗口一掠而出,扶摇直上,让杨惊鸿过了一把九天仙女的瘾。
她的双臂下意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陶醉在她香软甜糯的笑声与体香中,他甚至想就这样一直飞下去,飞到时间的尽头。
直到察觉怀中女子不住的打着冷战,他才惊醒,杨惊鸿并无修为在身,无法抵抗高空的寒风,只得遗憾的往回飞掠。
只是借机偷偷抱紧了怀中娇软的身躯。
美滋滋。
两人回来时,正赶上甄蒙豪气干云,抱着自制的吉他扯着嗓子吼着《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郑九恩击掌相和,甄德邦咧着嘴高高竖起大拇指,高呼:“吾儿大才!”
杨惊鸿和苏瑾、储秀则抱作一团,一边喝彩一边继续喝酒,霜儿酒量最差,已经趴在桌子上说梦话了。
众人皆不知,在雅间门外,站着武弘德与三品宗师太监韩非。
郑九恩今日彻底放飞自我,已经嗨到难以自抑,对周围的感知没有那么灵敏,再加上武弘德本身就是四品武夫,刻意收敛气机之下,没有被发现也是正常。
今日食戟酒楼开业大喜,武弘德却不便光明正大的来贺,只能等到夜深人静时再来。
这皇帝当的,委实有些憋屈。
本想来了直接进屋,却不料听到里面甄蒙那破锣般的嗓子,武弘德一乐,这臭小子唱的啥玩意儿啊,回头得好好嘲笑嘲笑他。
可细细听其中唱词,却发现其词气势豪迈,感情奔放,听得人酣畅淋漓,惊心动魄。
他从中听出了桀骜不驯,却没听出隐藏极深的不甘。
武弘德转头问新晋贴身太监韩非:“此诗如何?”
韩非恭敬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千古才情,无出其右者。”
武弘德笑着指了指韩非:“马屁精!”
说完转身下楼,韩非一愣,连忙快步跟上,小声问道:“陛下,不进去了吗?”
武弘德笑道:“不进去了,省的扰了他们的雅兴。明日再来!”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杨惊鸿是在第二天天光大亮后才睡醒的。
她一脸迷茫的睁开眼,脑子有点糊涂,片刻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衣衫完整的躺在教坊司自己专属的小院,这才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她努力的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当了一回九天玄女,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曾躺在一个温暖宽广的怀里,那个人...是郑先生?
杨惊鸿脸蛋微微泛红,暗骂自己一声不知羞,一把年纪的老女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一般,险些动了心。
她站起身洗漱一番,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个素面朝天的清秀脸庞,心中暗叹一声,开始往上涂抹自己最厌恶的浓妆。
从进入教坊司的那天起,她便一直以浓妆示人,这么多年来,除了苏瑾外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她浓重的脂粉下那张称得上沉鱼落雁的脸庞。
画好妆,穿上一件俗艳的大红色衣袍,微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深吸一口气,便夸张的扭动着腰肢往前楼而去。
这边厢,甄家众人在酒醒后,便各忙各的,井然有序。
只有郑九恩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甄蒙看在眼里,眼珠一转,走过去搂着郑九恩的肩膀,笑眯眯的小声问道:“叔,是不是想小婶子了?”
郑九恩面色一红,结结巴巴道:“哪...哪有!我是在想事情...”
甄蒙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说道:“叔你要是不想她,当我没问啊,那我可就不管了,本来都给你想好主意了...”
说完作势便要走,却发现自己犹如陷入泥泞沼泽,丝毫动弹不得。
甄蒙哭笑不得,这郑叔,二品宗师的气机让你用来拦路可还行?
脸皮薄到这份上,跟杨妈妈根本不是一个段位啊!
将来娶回家怕也是一个妻管严。
诶?为什么要说也?
甄蒙摇摇头,附到郑九恩耳边,如此这般一番。
郑九恩听的双眼圆睁,精光大冒,不时还倒吸一口冷气,看甄蒙的眼神越发的诡异。
灯火初上,教坊司依旧生意冷清。
杨惊鸿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嗑着瓜子,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那位身着锦袍,斜眼偷偷撇向这边的,好像是御史台一位以清廉正直自居的主簿大人,最喜鸳鸯戏水。
停在对面的那辆没有标识的马车,似乎是兵部某员外郎,钟情于教坊司另一红牌李红袖多年,隔三差五的便要来上一回,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怕是多半都进了教坊司的钱囊之中。
哟,这几位结伴同行为首的的,功曹参军家的外甥嘛!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一进教坊司便颐气指使,今日怎的连光明正大看一眼都不敢了?
杨惊鸿心中冷笑一声,她昨夜在甄家酒楼,便已从甄蒙口中知晓近些日子京城的暗潮涌动,她也乐得清闲,毕竟自己只是代礼部打理教坊司,生意好坏与己何干?
杨惊鸿轻摇团扇,转过身就要回到楼里,毕竟楼内还有不少商贾巨富,没了那些达官显贵,这些精明到骨子里的生意人反而玩的更畅快,也更愿意将大把的银钱撒在教坊司这座名满京华的销金窟中。
“杨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
杨惊鸿诧异回头,看到昨天认识的那位郑先生正站在路边,目光紧紧盯在自己...屁股上?
她不禁心中羞恼,本以为郑先生是位难得的正人君子,没想到跟那些中年色胚没啥两样。
郑九恩回过神来,眼神恋恋不舍的从杨惊鸿翘臀上移开,上前几步,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台阶下首,抬头一看,甚是雄伟,忙不迭又赶紧再上两阶,这才与杨惊鸿齐平。
他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小声说道:“杨姑娘,我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给你送几样特殊的东西。”
杨惊鸿好奇道:“郑先生,是什么东西值当你亲自跑这一趟?”
郑九恩举起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是几种有特殊功效的菜品,具体作用可否进去详谈?”
杨惊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郑先生请随我来。”
圆月高悬,郑九恩离开了教坊司。
杨惊鸿站在三楼,透过窗户看着郑九恩离去的背影,映衬在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中,没来由的想起了在食戟酒楼包间里的那首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心中有些迷茫,这些年迎来送往,可谓阅人无数,所以她一眼便看出这位郑先生对自己有意。
要说这位郑先生,仪表堂堂,学识渊博,一身修为在她眼中更是深不可测,她犹记得昨晚那扶摇直上,几欲乘风归去的酣畅淋漓,还有那深埋心中不愿承认的温暖胸膛。
这般风流人物在这个年纪,不说儿孙满堂,至少也该成家了。
可为何郑先生至今仍未婚配?
自己一个嫁过人的风尘女子,又如何配得上他?
杨惊鸿自嘲一笑,自己一个人老珠黄的残花败柳,下半生注定孤苦无依,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总不能像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那般,嫁一个顺心意的夫君吧?
她望着那道背影,渐渐有些痴了。
郑九恩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刻,他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回望教坊司。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那犹如实质的灼灼目光让杨惊鸿心头一慌,连忙关上了窗子,转过身捧着小鹿乱撞的饱满胸膛,心乱如麻。
而这位全天下屈指可数的二品高手,忽然间快乐的像个被家长奖励了糖果的孩子,带着一脸荡漾的笑容,深深的看了那扇隐隐映出一道婀娜身影的窗户,转过身脚步轻盈。
回想起吃完他带来的特殊料理,烛光下杨惊鸿绽放的那令他心旌摇荡的灿烂笑容,郑九恩毫不怀疑,此生除了陛下与甄家,又多了一个值得自己守护的人。
兴之所起,他口中哼着从甄蒙处学来的怪异小调:“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
而后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欢愉,干脆身形一震,拔地而起,脚踏屋檐再次借力,如大鹏展翅般急速掠向空中。
夏夜的风温暖湿润,吹拂在郑九恩脸上,像是杨姑娘那青葱玉指轻轻拂过。
他豪情满怀,一腔汹涌澎湃不吐不快,不由张嘴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长啸。
声动整个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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