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冬末初春,恰逢年节,容氏族中之事稍平,容寻便是派人来将关楹杉同容怜接了回去,想一家人团聚,好好过个年。
虽是有空就会来看一看他们母子俩,但,容怜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他的眼里,容寻整个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少会长时间留在关家,甚至,匆忙得叫容怜都还没记清楚他的音容,更何况,若是真的上心,又何故会将他们送回关氏,不管怎样说,父亲的印象对他而言,太模糊了。
就像是幽幽悬在高空的冷月,就远远的挂在那儿。
所以,对于能不能回容家,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上心,关楹杉却是极为高兴的,一双眸子亮了起来,连笑容也跟着多了不少。
容怜能看出来,关楹杉是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她的夫君要来接她回去了。
她以为容家能接纳她了。
所以,收到消息后,关楹杉高高兴兴亲手准备了些礼物,想带回容家去。
容怜却莫名对这次出门格外排斥,就像是回到容家便是什么坏事一般,但为了不扫关楹杉的兴致,他点点头,并没有拒绝这件事。
临行前,接他们的马车已经按照约定在门外候着了,家丁们正在将随行的东西搬上马车,他的姥姥便是盛装践行,站在门口送他们。
关姥姥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年关还要祖孙分离有些伤寒,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舍与难过,她拉过容怜,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小金锁,刻着“长命百岁”的字样。
似乎是准备了许久,精雕细琢,格外精致可爱。
“怜儿收好,这不要过年了么,姥姥给你打了一把压岁锁,保佑你啊,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点点头,乖巧地笑着道了谢。
姥姥便是慈爱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然而,锁的寓意再好,他的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昨个他同关楹杉出街买东西时,关楹杉进了街尾的绸缎铺子挑选给他做新衣的料子,素来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便留了他在店外等着。
没有不耐,就是安安静静站着。
绸缎铺子老板的小儿子是个小胖墩,一张小脸肉嘟嘟的,活像一个会跑动的小肉球,同一群小孩子一起在铺子外嬉笑着放爆竹玩,偶然瞧见他时,都笑着围了上来。
小胖墩掐着腰,趾高气扬地指着他说:“噫,这不是关家那个小药罐子么?”
其他小孩也看热闹似的围着他笑。
小胖墩身后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怯怯的望着他,然后往后退开了些,手里做工粗糙的粗布娃娃掉在地上都不敢去捡,奶声奶气地说:“我娘说了,让我不要跟他讲话,他有肺痨,同他说话会被传染的!”
“啊!”她的话像是往孩子群里扔了节特别响亮的大爆竹,一群孩子都害怕似的发出阵阵尖叫,推搡着往后跑开了些距离,却也不算多远,彼此嬉笑着,仍是好奇地瞧着他。
就小胖墩一个人没跑,拿出了他作为孩子王的气概来,小胖手一挥,笑哈哈地嘲笑同伴:“瞧瞧你们这些胆小鬼,他不就是个病恹恹的药罐子么,你们这般怕作甚!”
那方才说话的小丫头一张脸皱起来,又是要哭不哭的样子,又不敢上前拉他,使劲招手:“小胖儿,你快过来!”
小胖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眼珠子转了转,恶作剧心起,忽的灵机一动说道:“有了!我有办法了!你们不必再怕了!我爹以前说过的,过年放爆竹是因为爆竹的声响能驱赶年兽,净化污浊,带来吉祥,咱们不是有许多爆竹么,现在就能‘净化净化’这个药罐子,帮他去去病,这样你们就都不用怕了!”
说着,就要将他手里的爆竹往容怜身上扔。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不经意却很刺人。
容怜有些烦,扭头望了望绸缎庄里,关楹杉还在仔细挑着衣料,时不时虚虚比划一番,像是在想,给他做件什么样式的新衣裳好些,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年关街上经常有络绎不绝的鞭炮声,他们这点小小的嬉闹并没有太显眼。
他回过头盯着一群兴致冲冲的孩子们,沉下脸,一把就抱起了绸缎铺子门外摆着的小花盆,双手举得高高的,作势要冲他们砸过去。
他沉声问:“你说谁是药罐子?”
一群小孩子到底是年纪太小,被他这般发狠的举动吓坏了,面面相觑几秒后,悻悻地逞着强,撂下几句狠话便匆忙逃走了,那小丫头被吓哭了,被周围的小伙伴捂着嘴拖着溜走了。
关楹杉出来的时候,容怜还是乖乖等在门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牵起容怜,然后回了家,容怜也一句话都没有提。
此时,接了这刻着长命百岁的小锁,容怜便在想,小胖墩说我是药罐子,可书上说,药罐子都是活不久的。
他真的能长命百岁吗?
分别时,容怜撩开马车窗子的锦帘,回头看了眼关家的大门,总觉得好像要过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再见到门外那棵紫楹花树了。
○
年夜,容家宴席上,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自是一副大世家该有的体面繁华。
关楹杉换了一身绀青色的华服,玉钗束发,玉带环身,轻抹胭脂,几点珠翠,美不胜收,便是安安静静坐着,也像画一样,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叫人移不开视线,不管是爱慕也好,惊叹也好,亦或是嫉妒窥伺。
她笑意晏晏,坐在容寻身边的主母位置上,就是不开口讲话,也已经足够惊艳,足够美丽。
这般佳人在侧,容寻也格外高兴,不免招呼众人多喝了几杯。
按例,年夜宴席上,晚辈要给席间的长辈们拜年,然后再收到长辈们分发的压岁钱,互相祝福,礼尚往来。
这一辈里,与他同龄的人没几个,都是些旁系所出,比不得他嫡长子的身份尊贵,便是不服气,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跟在他身后,由他领着,一起向众人拜年。
待在关家许久,规矩倒也没落下,若是抛下他有病在身外,他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些斐然风采。
容寻为一家之主,自是首位,他先向容寻行了礼,规规矩矩拜了年。
容寻今日高兴,瞧着儿子的病也好了不少,又多喝了几杯,竟是直接当众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习武,多少学两招容氏的功法。
此话一出,宴会间不少人脸色一变,可见,容寻还是有意想让他这个带病的儿子做继承人,跟着家主学,那便是直系子弟才能学习的功法,而在容怜身后的几个容氏子弟里,没一个人有此资格,不免叫人面上挂不住。
容怜囫囵道了谢,也没太放在心上,倒是觉得容寻是喝醉了,不然,他这样的身子,又如何习武?
容寻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态度,又赏了些压岁钱给他。
而后,便是向关楹杉拜年。
他这一拜,同身后几个子弟的漫不经心相比,倒是极为隆重。
瞧见夫君满意容怜,关楹杉心里自是高兴,对他笑着颔首示意,招呼婢女将她裁制好的新衣拿来送给了他。
容怜接过,一扫方才散漫,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母亲操劳。”
关楹杉笑着摇摇头,又叫婢女将她特意准备的礼物取来,分发给席间几个孩子。
本该是高高兴兴的,哪想却不遂人意。
容怜觉得肺腑间积压的阴郁又隐约翻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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