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千般事,只恨不尽意,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无情匆匆把人抛。
那时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若是能有机会再重来一次,他是不是就能阻止这场叫人心碎的悲剧。
可是,如今问出这样一句话,又有多少心酸苦楚没于唇齿不尽言说。
花楹镇种满花树,镇上做香料的手艺也算得上是一绝,又说那逢年过节赠香囊香袋乃是寓意美好之事,所以,送香倒也不失新意,又不跳脱规矩,想来便是个蛮为不错的选择。
关楹杉回到青城之前,便是亲自去选了料子,仔细缝了香囊,以装她一年来每日清晨采摘下来的新鲜花苞制成的香。
那些清晨的花苞里又添着几味草药,加三四钱米酒浸润透骨,而后将其晒干一同装进瓷罐里,以香蜡密封,埋于花树背阴处,耐心等上半年后,方可取出。
研磨成香粉装进香囊里,随身带着,便是时时芳香涌动,风雅趣味,久带也是益身益心,颇有静气凝神之效。
那股香味并不直白剧烈,反而缱绻悱恻,余香悠长,叫容怜偏爱太过,总是随身带着一只。
这世上倒也不是没有别的调香圣手,闻名于世的香料更是繁多,然而,大约总是忍不住带上私心,于是就跟着存了几分偏心,关楹杉调的香,于他而言,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好闻的香。
自然,他心头珍重之物,不一定为旁人所珍重之物,这倒也无可厚非,然而,又岂能轻贱?
○
本来关楹杉高高兴兴准备了许久,熬了几个深夜,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香囊,针脚细密,做工精致,绣功一绝,同绣坊里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绣品也不逞多让。
就说哪里落魄,单靠这手艺过活,想必也能安稳度日。
关楹杉耐心地填了香进去,又仔细地一个一个装进盒子里放好,生怕不够细致,甚至送给晚辈们的香囊袋上还特意绣上了他们的小字。
个中用心,不言而喻。
关楹杉以为她的心意会得到别人的温柔以待,那将是她收到最好的新年祝福。
香囊一取来,宴会上便是多了几分香气浮动,容寻眯了眯眼睛,掐着酒壶,暗自道了一声,好香。
他一直都知道,关楹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关楹杉笑意盈盈地起身,从婢女手里拿起香囊,亲自递给立于他身后的小辈们。
“新年伊始,今年功课也要上进些,喏,阿律,这个送给你。”
容氏亲眷子弟都为单字,如,容寻,容怜,便都是容家嫡系,而旁系便是复字,这一辈便是祁字辈,关楹杉口中的阿律,全名便是唤作容祁律。
那个叫阿律的孩子不太爱讲话,愣愣地伸手接过去,拿在手里摩挲了下,稍微露出些欢喜的意味来,比起寻常的金银压岁,这香囊便叫人觉得用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不经意抬头时同身侧酒席间自家父亲的眼神对上,一瞬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容祁律飞快地收敛神色,低下了头,只是闷闷道了句谢。
关楹杉温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淡淡一笑,往另一侧走去。
在另一个孩子面前站定,她笑道:“许久不见,阿诚又长高了不少,瞧着便喜人!喏,这个给你!保佑你平安顺遂。”
容氏子弟容祁诚,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乃是族中一位长老的孩子,平时随父母亲骄奢惯了,颇为铺张,自是养出一副捧高踩低的性子,再加上,到底是长心性的年纪,容易受他人左右,便是时常听他母亲在私下喋喋不休地编排贬低关楹杉,总归听进了几分,学了几分,有样学样,便是也开始毫无理由地觉得不喜关楹杉。
反正,其中母亲说的是真是假,原委究竟如何,他并不在意,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
见关楹杉走近,他便是理所当然地伸手去接关楹杉递来的东西。
眼珠子咕噜一转,本来高高兴兴的脸,突然一垮,径直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香囊往地上一摔。
啪一声,摔起一阵纷乱的香意。
关楹杉唇边的笑意忽然就僵住了,像是一副添了败笔,欲坠不坠,快要垮掉的画。
宴会大厅的地上都奢侈地铺了地毯,摔得声音也算不得有多响亮,那香囊软软的瘫在地上,孤零零的,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不知所措。
众人侧目,目光里的恶意,便是愈发叫人难堪不已。
见自己一鸣惊人,容祁诚不免有些得意,又毫无心理负担的接了一句,“呸,这是什么下贱玩意也敢往咱们容家宴会上带!就这给我?我才不要!”
说着,竟是伸脚恶狠狠地去踩了两脚。
像是在践踏什么仇视的人一般凶狠。
本是光泽亮丽的香囊袋子,突然就多了一个难看至极的脚印。
关楹杉说不出话来,觉得那两脚似是踩在了她的心上。
见关楹杉不说话,容祁诚便是愈发嚣张起来,他不满地抱怨道:“旁的叔父叔婶,便都是包的压岁,金银玉石多为喜庆,你倒好,就给这么个玩意!哦,莫不是匆忙从那个破地方回来,所以没准备什么东西,便随手抓来凑数的?哼,那也得看看够不够格!不过就是装模作样在别人做好的东西上添了个我的名字上去,难道我还能瞧不出来么?也就哄得住容祁律那呆子!”
无知小儿的话,看似无心,又似乎格外刺人,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当着诸多容家人的面,狠狠抽在关楹杉脸上。
关楹杉脸色煞白,僵直地站着,进退两难。
众人都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将那些隐秘的得意稍微显露出来,好再把他们的恶意也加注进去。
关楹杉受气,容怜不免担忧,眸子里少见的起了怒意,一把便抓过容祁诚的衣领,冷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虽是身带恶疾,容怜的身量一直都有几分孱弱,然而这一刻,他目光的寒意,却叫容祁诚心惊胆战。
他很危险。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叫容祁诚一瞬间就分清楚,这个病秧子要比关楹杉危险。
再说,今天家主还特别关照他,向来捧高踩低,容祁诚便觉得有些语塞,不情愿地瘪了瘪嘴,移开视线乱瞟,并不作答。
容怜突如其来的动作叫众人吓了一跳,一时大厅里安静下来。
“阿诚,怎可对主母如此无理!再是胡言乱语,便关去祠堂静思!”关楹杉的事到底同容寻相关,这当众闹事,面子上挂不住,又不想坏了家宴和乐,容寻放了酒盏,面上起了几分薄怒,出言呵斥。
本是该道个歉,然而,容祁诚的母亲这才姗姗来迟地出声,佯装告罪道:“家主莫怪,阿诚他还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口无遮拦,不懂事罢了!”
说完又佯装生气,不痛不痒地念了容祁诚几句,然后招了招手,要把容祁诚召回席间。
容祁诚自然知道母亲这是在护着他,便赶紧应和下来。
容怜没有听到道歉,便不肯松手。
容祁诚却得意地瞪了容怜一眼,推开他的手,大摇大摆走开了,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说了她便说了,你能奈我何?
容怜背脊绷得笔直,像是随时会断裂的竹节,肺腑里窜上一股腥甜。
事情在容寻的制止下算是平息,宴会又恢复了热闹,众人无事发生过一般,重新推杯换盏,彼此笑意盎然。
他同关楹杉像是两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他看到关楹杉慢吞吞地弯腰蹲下,也不知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伸手捡起了那个被踩坏的香囊,轻轻的拍去了上面的灰尘。
瞧着手里的香囊,许久没有站起身,像是在走神。
欢笑的众人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关楹杉在做什么,直接忽视了她,亦或是,仍在推杯换盏间偷偷侧目,暗自发笑。
他们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别人的伤口,甚至以幸灾乐祸地目光撒了一把盐。
绝口不提一句道歉。
容怜压下心头的血腥,走过去想扶起关楹杉。
轻轻蹲在她身边时,他在心里斟酌着想宽慰母亲几句。
一抬头,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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