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她相遇的时光,成了拂煦一生中最美好的风景,哪怕过去再久也罢,每每想起来,都微微的发着烫,像是冬日早晨里痛快饮下的一碗热汤,一点一点熨烫着脾胃,最终却是顺着经脉骨血流进心里。
而那堵墙头成了他们相见的桥,他来去无踪,像是一只风雨里行走的飞燕,有时几日不见人影,可是在某一日清晨回来。
每当无事的时候,顾兮走到院中时,拂煦已经静悄悄地坐在高高的墙头那片树下的阴影里等着她,像是默认了理应如此一般。
两人也不怎么交谈,心照不宣一般,只是每次顾兮瞧见他已经来了,都眯着眼睛冲他甜甜一笑。
他有时候会轻轻抛些油纸包着的吃食给她,都还热乎着,握在手里暖暖的,像是他的体温。
每当顾兮想道谢时,他总是静静把头撇开,似乎并不想听这些话,顾兮只得无奈笑着摇摇头,坐在树下的矮亭里,认真的吃完,然后将空油纸同他一摆,无声告诉他,很好吃,她可是全部吃完了。
而午后闲来无事,拂煦也只是静静瞧着顾兮在院中,有时是在树下种花,有时是坐在池边绣女红,这么看上一天,他也不觉得无聊,夜幕四起时又悄悄离去。
他话不怎么多,顾兮倒也没觉得他无趣,他们静默无言,拂煦像这院中的一片叶子亦或是一株细草,无声与她相陪,只有那只雪白的兔子活泼地在草地上玩耍,偶尔发出一点声响,却仍让人觉得时光安稳缱绻,细水长流。
○
可知那晚他送来了兔子,他唐突伸手抱了她,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却不后悔自己的举动,他松开了那个叫他留恋的柔软拥抱,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同她说自己该走了。
他想,有这样一个人等过他一回,已经够了,足以让他以后有个念想。
他是活在黑暗里的人,现在已经够了。
他好像找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她却没着急走,在他跳上墙头的时候,仰着脸问他,什么时候会再来看它。
她晃了晃手里抱着的兔子在问他,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又像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再来看她。
拂煦心中一窒,一双深眸盯着她瞧,什么话也没回答,只是说更深露重,催促她快些进屋,就轻飘飘跳下了墙头,一点声响都没有,也什么都没留下。
顾兮抱紧兔子,隐隐有些失望,她想,他要走了吧。
好不容易有个人肯听一听她说话的,可是现在也要走了。
她将兔子贴在脸颊边,小声嘟囔着,“以后你来陪我吧,好不好?”
没得到回答的顾兮一整晚都未得好眠,总像是惦记着什么。
丫鬟端着水进来替她梳妆时,她才迷迷糊糊的起床,丫鬟发现了房中多出来的兔子,诧异惊呼:“呀,小姐,哪来的兔子?”
她这才回过神来,瞧着手边乱拱的小兔子噗嗤笑起来,想了想她说:“许是一位神出鬼没的神仙送与我的。”
丫鬟先是惊讶后想到什么,又紧张起来,“这要是被老爷发现了可不行,我先把它送出去吧,小姐!”
也难怪她这么紧张,前几天那只鸟儿她也见过的,还同顾兮一块给它处理过伤口。
顾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到什么,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许多,“就养着吧,你瞧它多可爱,爹爹那边我来说。”
听她这么笃定,丫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想到小姐上次失去小鸟时那悲痛的模样,有些不忍再想下去。
坐在梳妆镜前,顾兮正想着等会怎么去同顾老爷请安的时候怎么开口说,才能更坚定一些,好留下他的兔子,这时,她的余光忽然瞥见阁楼外的大树密密麻麻的枝丫间,露出一小段黑色的靴面,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瞧见。
又或者是,是靴子的主人想让她看见,所以她才看见了。
再定睛往上细瞧,她看着昨夜里那个高挑利落的少年枕着双臂,叼着一根野草,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蜷着一只腿,一只腿垂下,在树丛里漫不经心的晃着。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黑衣少年状若满不在乎的瞥了她一眼,然后挪开了视线,一脸淡然的无关紧要,若不是他的耳尖有些红,她差点就要给糊住了。
不可否置,她差点惊喜的叫出声。
○
日子就这么过了许久,春来秋去,不记得几个年岁,他虽然仍是外出寻宝,可是最后,却总是会回到汴州来。
回来时,雷打不动,总会来看她。
她不问他去了哪里,只是甜甜一笑,像是他一直在那守着。
就像她以前也体贴温柔的守着他的心事一样。
他想,他永远记得,并永远为此而心动。
那是初春里的一日,天气刚刚回温,眼看过了午时,院里忽的起了风,有了几分凉意,眼看就要下雨,他催着她回了房,自己坐在了阁楼外的树枝上,晃着腿,也不怕快要落下的雨将他打湿。
顾兮站在廊下瞧着他,想让他进来避避雨,但他摇了摇头,“在这里便好。”
她还未出阁,他珍重她,自然重视她的清誉,他能在窗外陪伴,于他,已经是最近的距离了。
顾兮也知道他的小心翼翼,没再多言,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付出求得不是回报与感谢,而且希望她可以安心的接受,于是便是坐在窗沿下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手里抓着一管笔在纸上乱画,忽然想起来这么久以来,只是她说了自己的名字,还未问及他的名字。
便抬头问他,“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正巧,我的字练的还不错,我来写一副字帖给你如何?”
他一愣,明明他心里记得的,可是他幼时的名字像是蒙了一块纱绢,摆在那里,有着模样,却看不清楚,而他记性向来不错,可是那一瞬间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真的,太久没有人开口问他的名字了。
他入世后惯来称自己盗王,不羁惯了,也没人同他再提起,他的过往。
他的名字像是不重要的破烂,早就丢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
顾兮闻言一愣,将要落笔的手顿住,吸满墨汁的笔尖落下一滴墨,在纸上晕开,她放下了笔没再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弄脏了的纸面。
后静默起身离开了窗前,坐回了小榻边,绣起了一方从柜子里找了一会才出拿来的帕子。
扣上绣绷,她盯着帕子绣的格外仔细,头也不抬。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摸不准。
这……难道是生气了?
忽然就有些苦恼,开始反思自己回答的是否有些过于拒人门外的冷淡意味,叫她误会了,以为他不愿意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可是不是的,他是信任她的,虽然那些腐烂在年岁里的灰尘已经不再叫他难受,可是真正开口时,他却无法开口说出。
同她诉说,说他来自哪里,说他叫什么,那个名字多年无人提起,他自己都快忘了。
他的名字快被他忘了。
在他犹自苦恼的时候,顾兮始终低着头绣帕子,拂煦盯着她低下头后脖子后面露出一小段雪白的皮肤,像无暇的玉一般,十分好看。
于是他开始酝酿着怎么开口,他想解释几句,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一时房中静下来,已经过了许久,屋内香炉里的熏香都熄了,他都未察以为只是一会,可是,仍是没有开口的头绪。
哪知还未等他埋头苦想酝酿好说辞,顾兮便完成了手里的帕子,剪断了绣线,歪着头左右看了看,像是十分满意。
只见她忽的从屋中的小塌上站起来,走到窗边,踮着脚将手里的帕子使劲往外一扔,似是要抛给他。
帕子洁白而柔软,一看就是不错的料子,被风一卷还没到他面前就急急偏了方向,瞧着就要往地上落。
拂煦坐在树枝上,往后一倒,腿弯挂在树枝上,灵活的一翻身,以倒挂的姿势,在帕子往下落时就伸手抓住了它。
他抖了抖,展开手里的帕子,仔细一瞧,一方雪白的帕子上,绣着一句诗。
拂拂深帏起暗尘,煦煦清歌自回春。
月知灯市云间堕,人对梅花雪后新。
他默默读了两三遍,心中一动,移开帕子一瞧,倒挂在树上的姿势让他同站在窗边的顾兮距离近了些,他的视线撞进顾兮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似乎看到了一丝缱绻的光亮。
顾兮指了指帕子上的诗句同他说,笑着问他:“若是没有名字,那你叫拂煦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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