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钟声杳杳,萦绕于青瓦白墙之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朗朗书声四起,慨然之气回荡于天地。
马蹄声疾,身穿周、汉、晋、唐、宋、明等历朝历代传统服饰的方阵徐徐而来,英雄人物、倾国美人,如历史长卷般缓缓展开。
仪仗队、花车、人偶方阵、铠甲方阵、礼乐方阵、民众方阵、商家方阵等方阵纷至沓来, 经由廊棚长街一路行进至广场。
首届西塘汉服文化周便在朝代嘉年华的展演之中拉开帷幕。
在所有方阵之中,属花车巡演最为惹人注目。
花车的设计以西塘本地的古建筑为原型,结合“山、水、竹、雕”等传统元素,再配以传统的水墨丹青,古色古香的人文气息扑面而来。
而在花车之上,一名高大英武的武士披坚执锐, 金刚怒目, 扮演的乃是西塘著名历史人物伍子胥。
这个扮演者不是别人, 正是胡杨。
花车跟在仪仗队之后,按照既定路线击鼓前进,道路两旁拉起隔离带,外侧围满了吃瓜群众,有些是本地居民,更多的是外来游客,纷纷举起手机和相机,对着花车一通咔嚓。
胡杨也很给面子,时而扛剑于肩,时而横剑于胸,摆出各种自以为帅气实则羞耻度爆表的中二造型。
他是被诺诺抓来的临时工。原本花车之上没打算安排人员,县里的领导看完彩排后说:“怎么没有伍子胥?应该有伍子胥。”
伍子胥是春秋末期吴国的武将,而胡杨的武将扮相十分出众,许依诺比谁都清楚,因此就怂恿胡杨上场。
巡街一圈,花车与方阵在广场前一字排开。
嘉善县的领导为开幕式致辞:
“各位来宾, 女士们, 先生们:大家好!《左传》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汉服是民族表象的代表,又是民族精神的象征……”
县领导致完辞,西塘镇的领导紧接着上台。
等领导们发完言,许依诺才翩然登场。
诺诺一上台,四周顿时响起窸窣的人声,胡杨能够听见人群里的惊叹、赞美,以及咔咔的快门声。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堪称惊艳的身影,脸上难掩骄傲之色。
身为本次活动的发起人,许依诺要负责主持开幕仪式:乡饮酒礼。
乡饮酒礼是汉族礼仪中最具代表性的传统礼仪之一,起源于周代,盛行于明清。
许依诺毫不怯场,镇定自若地带领场下数百人共同行礼,气质之出众,气场之强大,倘若回到古代,起码也该是个郡主。
传统的乡饮酒礼流程复杂,讲究繁多,许依诺行的是简化版——作为文化节的开幕仪式, 倒不必完全拘泥于陈规,怀古不一定要法古, 这也是诺诺一以贯之的态度。
开幕式结束之后,游人四散而去,或观赏演出,或参加活动,或乘船沿江而下,或信步禹禹独行。
十几名束发孩童吟唱着《诗经·小雅·鹿鸣》,稚气的童声萦绕于古镇小巷;胥塘河边,两棵祈福树伫立在河道两岸,等待着有缘人将亲手书写的心愿卡系上;廊棚水榭里,身着古装的少男少女漫步在江南水乡中。
胡杨回到民宿时,许依诺已经换上月白纱衫,挑线长裙,外面套一件银红比甲,头发盘成三绺头,这幅装扮为她平添了几分成熟的气韵。
她催促道:“快来换衣服!”
胡杨麻溜地脱去武将的甲胄,换上明制的飞鱼服。
开幕首日,许多活动都等着许依诺去主持,而作为诺郡主的贴身护卫,胡杨自然要做到如影随形。
诺诺毫不避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挽着他的手出门,路上碰到不少粉丝,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男朋友?”有人问。
“对呀,我男朋友!”许依诺的声音同她的脚步一样轻快。
这话听在胡杨耳朵里,心里很有些暗爽。
西塘镇内处处都在举办与传统文化相关的活动,来往游客无不乐在其中,热闹非凡却井然有序。
有礼仪展演,释奠礼、拜师礼等传统礼仪与金声玉振的古代器乐、立容立声的传统乐舞相结合,古典韵味盎然其间。
有汉服走秀,露天水上T台的现场布置将传统与现代光影融合在一起,台上云裙罗裳,绮罗珠履,镜台妆奁,水袖善舞,为观众带来一场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
还有各种赛事,包括汉服品牌大赛、配音竞演、古诗词大赛、汉服形象大使选拔赛、东方美学妆造艺术友谊赛、传统弓射箭邀请赛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最热闹的当属汉唐风市集。
等诺诺忙完正事,两人便携手招摇过市,引得一众游客频频回头。
市集内汇集了各个传统文化创作领域的大佬,网罗九行八业多种产品,包括汉服、文创、手工、非遗、周边等,商品琳琅满目,其中不凡匠心之作。
许依诺拉着胡杨东瞧瞧西看看,很快,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市集里满挂的灯笼尽皆亮起,昏黄的烛火掩映着街铺,没有亮如白昼的通透感,却别有一番意境,带着几分朦朦胧胧的古意。
春秋的水、唐宋的镇、明清的建筑、古老的服饰、熙攘的人群,行在市集内,就好似穿越回了汉唐盛世一般。
胡杨看了眼时间,说:“该去准备演出了。”
以“汉服之夜”为主题的文艺汇演是今晚的重头戏,许依诺将在演出上演唱本次汉服文化节的主题曲《汉服颂》。
除此之外,胡杨还请来了国内著名的民乐队、江南舞蹈团,以及专业歌手助阵,光是这场演出,就足够令游客们值回票价了。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许依诺逛入迷了,险些误了正事。
她急急忙忙跑去演出场地,进后台换衣上妆。
夜幕降临,星月笼罩四野,西塘的广场上却亮起耀眼的光。露天舞台四周人头攒动,不设座位,就如同古时候的花魁巡街,众人挤作一团,争相观望,倒是格外热闹。
“让我们掌声有请许依诺为我们带来本届汉服文化节的主题曲,《汉服颂》!”
许依诺开场,她又换了一身装束,云裙罗裳,绰约如仙。
熟悉的前奏响起,胡杨几乎要忍不住脱口而出: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然而许依诺开口,唱出的却是陌生的歌词。
胡杨听惯了原版,改版的无论听多少次,总觉得有些违和。
好在副歌的大部分歌词都保留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诺诺的嗓音清亮而空灵,更具古典的韵味,搭配上轻柔的旋律与写意的歌词,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毕,全场掌声雷动,叫好声经久不绝。
“谢谢!感谢大家远道而来参加这次活动,希望大家玩得愉快!”
许依诺致谢下台。
所有演出嘉宾,无论是舞者、乐师还是歌手,都身穿汉服,表演的节目也都带有古风的色彩。
汉服之夜文艺汇演一直持续到夜里十点。
演出完满落幕,也宣告着首日的活动全部结束,游客们渐渐散去。
回到民宿,许依诺简单洗了个澡,便上床躺着了。
从大清早就开始忙碌,直到现在才歇脚,哪怕精力旺盛如她,也属实累坏了。
胡杨倒还好,毕竟发起人是诺诺不是他,他只是陪同,充当诺诺的贴身助理,哪怕早上的花车巡游,他也只是站在花车上摆几个姿势,轻松得很。
他从诺诺背后抱住她,同她日常贴贴,将头埋在她的颈窝,细嗅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芳香。
平时趴她的后颈吸气,她总会缩起脖子笑,直呼好痒,然后转过身来呵他的痒。可今天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胡杨支起头一瞧,只见诺丫头双眸紧闭,弯弯的睫毛轻微抖动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小耳朵,轻声说了句“晚安”,关灯睡觉。
“起床啦!”
一觉醒来,许依诺已经恢复了元气,刷一下掀开被子,把仍在熟睡的胡杨薅了起来。
胡杨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到在床上,随即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像树懒一样缠抱住她。
许依诺被他紧紧缠住,动弹不得,便嘟起嘴朝他耳朵里吹气。
“快点起来,早上有活动呢!”
“什么活动?”
“汉礼婚博会。”
“那是啥?”
“就是古代的婚服展览和婚礼仪式介绍。”
“诶……”
胡杨睁开惺忪的睡眼,似笑非笑看着她:“想得挺远呐,以后也想办传统婚礼?”
“想啊!”
许依诺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哼哼道:“但和谁办就不一定了。”
“我看你是想挨打了。”
胡杨说着,伸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别看诺丫头细胳膊细腿的,臀部倒是积攒了不少脂肪,就跟弹性很好的皮球似的。
他忍不住多拍了几下。
“哎呀!”
许依诺又羞又恼,瞪他道:“老实点!”
这家伙平时没少吃她豆腐,大被同眠是这样,她可以守住底线,却阻止不了他不老实,经常醒来发现,他的手要么搭在她的胸上,要么搭在她的臀部。
他总说是无意识的,许依诺对此十分怀疑,退一步说,就算不是故意的,也证明他潜意识里就想耍流氓。
不过,男人大抵都是如此,好在他也只对她耍流氓,她表面上嫌弃,心里其实是高兴的,真要坐怀不乱,她反倒会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
“起来喽!”
胡杨翻身下床,洗漱换衣服,陪诺诺出门看展。
许依诺开幕首日的行程排得很满,之后就比较自由了。
大大小小的活动很多,包括汉服相亲大会、汉服展、国学讲堂、草船借箭、文创作品展、布袋戏之夜、铠甲展、中华武备展演、每日主题穿搭、一席一会、古典妆造大师课等等。
这几日两人基本都逛了一遍,连相亲大会也去了,女生在台上抛绣球,男生在台下争夺,抢到的人即可上台与女生互动。
倒挺有趣,胡杨和许依诺在人群外围看得不亦乐乎。
入夜后,花灯满街,湖中游船如织。
胡杨早已预定一艘画舫,当先一跃而上,然后把手递到诺诺面前,模仿着古代翩翩公子的语气,微笑道:“姑娘当心。”
许依诺忍俊不禁,白他一眼,随即很配合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被他拉上船头。
画舫上除了船夫,再无他人,船舱内红烛如豆,有卧榻两席,古琴一张,长笛一支。
胡杨知道诺诺学过民族乐器,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
胡杨唯一会的民族乐器是古琴,也只是略懂,远不如他的钢琴和吉他那么擅长。
不过,为了今晚能够跟诺诺琴笛和鸣,他早偷摸摸练过了,找回了当初练琴时的手感,谈不上熟练,起码弹出来的旋律能听。
“姑娘请坐。”
胡杨说着,当先在古琴前落座。
许依诺诧异:“你会弹古琴?”
“略知一二。”
胡杨说着,拨动琴弦,弹出几个清音。
古琴比古筝的方便之处在于,不需要指甲,也不需要拨片,直接就能弹。
他认真弹奏起来,轻柔的旋律从他的指尖如水般流淌而出,是许依诺不曾听过的旋律,却意外的很好听。
弹到最后,胡杨轻声唱道: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
身边有怎样风景
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
却如此难以忘记……”
歌声落,余音却似未绝。
许依诺情不自禁鼓掌:“好好听啊!你现编的吗?”
胡杨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哪有这水平。你喜欢的话,等回去了我把曲谱发给你。”
许依诺立即说:“我很喜欢!”
胡杨笑了笑,问:“你还记得怎么吹笛子吗?”
“当然。”
“那咱们合奏一首《汉服颂》,怎么样?”
“好啊,但我有段时间没吹笛子了,得先找找感觉。”
许依诺横笛于唇,红唇微启,笛音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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