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嫦

第一百章 能者多劳

    
    “我以医者的身份进了养济院,问诊的时候听老人说,临原郡的养济院是早年间钟郡守与商家一道建的,衣食简朴却也足够,吃喝总是不愁的。还有医者每月来问诊,倒也护了寡居老人晚年安康。”
    “只是打从雪灾涌入灾民后,养济院每日就只有中午一餐清粥,医者来过几次,奈何药物不足,天又冷得厉害,不少人都冻死饿死了……灾民和原本在此的老人已故去小半。”
    一场雪灾,官家开设的养济院没有坍塌,人却死于饥寒,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桃花。
    程聿手里捏着橘子,望向媱嫦:“你如何看?”
    媱嫦默然半晌,道:“养济院本是户部拨款所建,为的便是给养孤寡老人,但这却是各州郡最藏污纳垢之所。”
    “我曾打过沂西郡一个郡守,便是因为他大肆克扣拨银,只搭了三间草棚用作养济院,不给粮食衣裳。为求此事隐蔽,凡进了养济院的老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有想跑的一律打死了事。”
    宋秋听得瞠目结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她忍不住打断问道:“小姐,你打死他了没?”
    “没,”媱嫦摇了摇头,“阿姊说他到底是朝廷命官,生死皆由圣人做主——打了三十鞭便不许我动手了,后上奏圣人依法惩处,他最终死在了流放路上。”
    这案子,程聿知道,媱嫦的注色上写得清楚。
    只是他记得那状事发生时正值秋日,最是舒坦的时节,纵使流放路苦,也少有人死于半路。毕竟囚犯若死在半路上,押解的官兵要担责,他们也都仔细得很。
    许是瞧出了程聿的疑惑,媱嫦淡然道:“犯人流放自该即刻启程,难不成还要把他将养得白白胖胖的再动身?更何况,三十鞭罢了,丁点儿皮外伤有何打紧?”
    唔,这便是根本没治便把人赶上了流放路。
    吃了媱嫦的三十鞭,寻常壮汉怕也要去了半条命,更何况是个文吏?
    旁人走的是流放路,他走的,是黄泉路。
    程聿低低一笑,又问:“当下之事,你如何看?”
    “连最简单的贪赃之处都不晓得,钟郡守这百万两脏银从何而来?”媱嫦又拿起个橘子,忽然问,“查抄后的银两合该收入国库,对吧?”
    “那事之后便来了雪灾,圣人下旨使脏银充作赈灾款项,也算归还于民。”程聿道,“现下看来,却尽数进了另一人的府宅。”
    “倒也未必,”媱嫦眸光微冷,“若钟保是被冤枉的,这脏银自然不可作数——没有赈灾款项,如何赈灾?”
    “你信钟保?”
    “不信,只是言明事实罢了。”
    桌上那一篮橘子血染似的红,橘皮在炭火里被烤干了,发出噼啪的碎裂声响。
    “构陷朝廷命官是连坐之罪,以全族性命加百万两白银诬陷区区一个郡守,你不觉得此事更为古怪?”程聿又皱起了眉头,眉心那道浅痕颜色又重了几分。
    宋秋没什么主意,跟着点头:“是啊,若没有这场雪灾,那百万两银可是要收入国库的。”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眸色不悲不喜:“钟保是官,若是其他罪责,哪怕意外横死都会有刑部严查,刑部查不出还有绣止府。唯有贪赃一事,只要人赃并获,圣人便会直接降罪,不容辩驳。”
    宋秋捧着茶杯连连点头:“是啊,若这其中真有隐情,贪污受贿倒成了最好的罪责。”
    “一个郡守罢了,此处又紧邻京安城,他会阻了谁的路?”
    “是啊,这可是圣人脚下。”
    “那他怎敢在圣人眼下行这般放肆之举?”
    “是啊,他怎么敢呢?”
    程聿和媱嫦同时皱起眉头,望向宋秋。..
    宋秋握着水杯,本在失神,被这二位一瞧,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她干笑着
    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公子和小姐说得都对。”
    “你若无事,便去安排晚饭。”媱嫦轻瞪她一眼,“今夜怕是不能清闲,多备些吃食吧。”
    这活儿宋秋能干,她脆生生应下,起身出去了。
    “若非宋秋说起,我竟不知临原郡之前有过雪灾。”媱嫦望着那篮橘子说,“城里也不像是遭了灾的模样。”
    入城时她瞧过,街巷整肃祥和,全无半分灾后的难堪。
    “十几日前的事,没与你说而已。”
    临原郡雪灾时,正赶上宁昌身死,媱嫦告假那几日。那三天京安城里的杂事都被程聿担下,这原本就不归媱嫦管的事情更不会告知她。
    媱嫦默然无语,拿了个橘子慢慢剥着。
    晚饭不多时便送来了,冬日天黑得早,未到戌时,他们的房门便被叩响。
    媱嫦去开了门,门外无人,只有个桐木箱子放在门边。
    她把箱子提进房内,掩了门开箱一瞧,里边是一摞账本。
    宋秋已点起烛火,房内烛火通明,给这冬日里也添了几分暖意。
    媱嫦把账本放到桌上,看看程聿,又瞧了眼宋秋,道:“二位辛苦。”
    她是做不来这事的,抱着剑去到软榻上,倚着软枕有些犯困。
    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这会儿倒是困了。
    程聿打量了一下账本的厚度,也起了身来侧躺到榻上。
    他没与媱嫦矫情谁睡床,与她说这些,平白费口舌还要使她嫌烦。
    宋秋看看这二位,指着自己的鼻尖儿问:“我来看?”
    “平素府中皆是你来看账,自是你查最好。”程聿合着眼睛答。
    媱嫦也说:“你连一个铜板的下落都必得找到才行,做这事最合适不过。”
    宋秋瞧了眼桌上的点心茶水,后悔不已。
    早知道这些宵夜是给她自己备着的,她便只挑自己喜欢的买了。
    眼瞧这二位谁都没有翻看账本的打算,宋秋抿了抿唇,把火盆挪远了些,认命般展开纸笔,翻起了账目。
    烛火摇曳,程聿忽然说道:“睡吧,外边有人守着。”
    他这突兀的声音吓了宋秋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床榻,发现程聿不知何时已落下了床幔。
    “嗯。”
    软榻上传来媱嫦轻轻的应答声,宋秋侧头一瞧,她早已除了钗環,正枕着胳膊望着黑漆漆的窗外。
    她默然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罢,能者多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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