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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竹便是随意站在那,所带来的压力也是不小。
毓之瑶神态颇为拘束,凤眸中多有不自然之色流露。玄竹笑吟吟的看着她,说道:“怎么,听够了?”
毓之瑶闻其言极为尴尬,双颊微热,如凝脂般的香颈为一抹酡红浸透。
脱凡和辟魂之差,便好比九霄地壤之别。五峰首座中,玄竹的战力虽只比沈琴兰高出一筹,远不如凌玉子、御慈灯、夏蝉儿这三位半圣强者,可终也是脱凡大修士。毓之瑶再如何谨慎,偷听之举又怎能避过玄竹的感知。
毓之瑶收拢心神,转过头去稍带责怪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娃子。
小书来对此也只是轻轻微笑淡然处之。
“望师叔勿怪,我方才见此处元气运律与平日有异,心生疑虑之下才作出此举……”
毓之瑶硬着头皮正与玄竹解释时,便见后者摆了摆手,然后说道:“多大点儿事儿,不必拘谨。你来的正好,也省得我稍后去寻你。”
“寻我?”毓之瑶愣神儿片刻惊疑道。
玄竹点了点头,指着她身后的小书来说道:“我之所以到此便是为了此子而来,至结道大典前,这小子都会跟着本座修行,不过么…本座有要事在身,不日便下山,许是年后归来吧,到时我自会将其带走,故而提前与你知会一声,省得来日他突然消失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毓之瑶闻言心中骇然不已。
且说外阁弟子未通过结道大会的考量便随山上师长修行这等情况,纵少见,却不无发生过。恰如书钱当年,旁人还徘徊在炼精化气的阶段时,他便已然踏入破枷境,故而当即被那时还是寒尺峰首座的元娣收入门下,受尽他人艳羡。
可反观小书来,别说破枷,便是炼精化气都做不到,且未将其撵下山去,还让他跟随玄竹这等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修行。毓之瑶紧蹙月眉,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眼中的惊疑在玄竹看来感同身受。
只有小书来静静地杵在一旁,脸上像是有说不尽的无所谓。
……
默了半晌,毓之瑶方才说道:“敢问师叔,此番决定,不知沈师姐可否知晓?”
面对这等情况,她须得谨慎一些,小书来是沈琴兰送到踏道丘的,若其出现任何意外,她可无力承担一位极其护犊子的首座怒火。
“沈琴兰?”一听对方提起她,玄竹便气不打一处来,撇嘴冷笑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她昨日犯了禁忌,已被剑主责令禁足于山上,一时半会出不来。”
“这……”毓之瑶脸色稍变,语塞无言。
沈琴兰被禁足一事,仅有各峰执掌权柄的首脑知晓,若论此事令人怪讶程度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区区一年禁足不过几次入定悟道便过去了,可往大了说,沈丞平日待人平和,纵门下或生出诸多难以启齿的龌龊脏事,沈丞也从未斤斤计较过,无数年来只身住在剑峰之巅,观云海之变,感乾坤易理,圣者仁心包纳天地。
而沈琴兰既是其掌中明珠,万金之躯,又居首座宝位,却被公然责罚,不知个中原因者,忽一听闻,既摸不着头脑,又倍觉心惊。
见她神情恍惚,犹豫不定,玄竹微不可耐,若论平日,依他的秉性早哪有闲心与一个执事解释这么多。可既然是太上长老和剑主的旨意,玄竹只得收敛行径,规规矩矩的办好此事。
听闻此言,便是众人眼里总似淡漠世事的小书来,表情也生了些许变化,眼中不断有异芒闪过,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不用猜也清楚,所谓触犯禁忌定是沈琴兰为了他寂胎之症,做了件得罪众人的事,这一点从玄竹的言词态度间便能观出。
眼见他二人心思不定,默不作声,玄竹也落了继续交谈的兴致。
他此次下山不为别的,上面那两位既然命他带小书来修行,自然是有道理的。
诸峰之中皆有多种传承剑法,重钧峰也不例外,可要说这最特殊的当属玄竹之道,走的是气体合流,身剑合一,一发一毫皆可为剑,刚猛至坚。剑阁历代剑主在位之期多会缔造一条独一无二的剑道,此法便是起于第十代剑主,兴于玄钧太上,却也止于其之手,便是玄竹也不过是从玄钧演示的道韵中悟了些皮毛罢了。
故而玄竹打算下山寻一些可以为小书来淬炼肉身的宝物,今日会议上他听隋仕提及肆渝山有蛟龙骨现世,便起了心思。
每过千百年,蛟州地界便会有蛟龙陡然出世,引来天劫加身,渡得过,褪去妖胎化为真龙,霞举飞升,渡不过去便是这现今的满地骸骨,蛟州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想那龙骨遗留下的精气都能使凡兽化妖,其生前必然是圣境中的至强者,恰合史料记载,千年前旧朝动.乱大厦倾覆之际,蛟州有妖龙出世血杀四方,最后陨于天劫之下。
相传那妖龙当时已是半步临道的大妖圣,倘若真是那条妖蛟的遗蜕,其定会招来其他势力的觊觎,肆渝山固然是剑阁所控制的地界,不入流的宗门自然不敢虎口夺食,可难保其他圣宗不会出动强者前来匀羹,他怕莞浀长老一人应付不了,这才决定亲自前去压阵。
到时候以蛟龙骨髓为引配上诸多宝药,再用这寒山特有的剑气日夜淬炼,便是那久卧于床的病秧子服下此药,身体也能如法宝般坚硬不摧。
“你们还有何要问的,没有我就先走了。”玄竹说完提步就要离去,却被毓之瑶叫住,“师叔,不知这孩子日后还用去讲堂听课么?”
毓之瑶的意思他明白,其之所虑倒也正常,既然小书来目前不能修炼,那么是否再去讲堂听课对执教者而言的确是个事儿。
玄竹看着小书来,沉吟片刻后,说道:“自然要去,须知公平是种规则。为人师者于学生的意义便在于授其道、解其惑,无论资质如何也要让他先行习道。你的言行举止皆被弟子看在眼中,对一人之不公,便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倘若这种规则被打破,到那时便会人人自危于师长会不会对自己另眼相待,日久从而无心向道。如此一来我剑阁这一代岂不是废了?”
毓之瑶闻言,心中一片豁然,修道以来第一次为人师,再加上这两天遇到的种种情况确是让她生出诸多烦丝。此刻受玄竹一番点拨,心中的条絮赫然清晰,再无疑问,遂俯身拜谢。
玄竹颔首,又对小书来说道:“小子,好好听课,想学老子的本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若是偷懒耍滑,休怪老子回来踢你屁股,这事儿你娘可护不住你。”
小书来不语,转眼间神色已恢复常态,无悲无喜,低头看着脚下砖缝间挣扎而起,只为求得一线生机的草苗,似乎在他眼中,面前这两位正在商讨他未来的人,也比不上这一株小小杂草重要。
玄竹见状倒也不再开口责备他不识礼数,他大概想到对方心中怕是一心惦记着沈琴兰,听不进去别的,眼神温和了几分。
“走了。”
说罢,玄竹转身离开,这次却是规规矩矩的从正门而出,扬长而去。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面子的,类似被弟子质问失礼之事,应当不愿再听到二遍了。
毓之瑶出自寒尺峰一脉,自这层关系来说,她与小书来更为亲近,不然也不会将大半心神放在他身上。本欲出言安慰一番,可见小书来那副爱搭不理,神游天外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也给噎了回去。
一声轻叹后,此间来者尽已离去。
……
……
清晨,漫山的凉气随着日头渐高而被逐一熄灭,直至一缕明黄的日光照落进小院,透过青草尖上残留的寒露映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时,那人终于有了动作。
咕噜。
胃里像是转了个个儿,饥饿感随之而来。
小书来被这感觉扰了心神,眼珠微颤,从神游中醒了过来。
他认真看着脚下金黄的露珠,喃喃道:“跟真的似的。”
这短短的功夫,他已是推算了上千条可选之路,叫他人献出自己的道果,为他铸造根基是最为简便的法子,若是他那个剑主外公真有这重意思,那便该稍微思考一下应当拿什么理由拒绝,因为他实在不想这样啊,这种几近施舍且夹带着少许怜悯的做法,总给人怪怪的感觉。
小书来幽幽地叹了口气,第二次生起了烦闷之意。
至于第一次,便是那夜静看沈琴兰饮酒悲恸,怕她耍起酒疯那回。
……
……
作为剑阁权利最为集中,无可比拟的场所。剑主殿的氛围总是叫意志不坚的人心底发怵,那种恬静到趋近死寂的感觉,很多长老都想过他们的剑主大人是如何在里面安稳不动的度过百余年岁月的。
穿过北面一段逼仄的长廊,便到了偏殿门口,而这扇玄色木门的背后同样也是剑阁最重要的禁地,没有之一。
木门开启的声音很独特,初听似有春之生;夏之茂;秋之萧;冬之静,四季轮回之妙。再闻又起雷嗔电怒,风掠百川之音,恰如天地同籁。
里面的布置的一如这剑峰般素静,而尽头处的墙上则挂着一排画像,画像前的高案上摆放着一趟长明灯,静静的将天地元气当做灯油吸纳入油碗中。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很普通无奇的蒲团,与那俗世中蒲草编织而成的别无两样。
沈丞缓缓走近那排画像,看着初祖、二祖……直到上任老剑主的傲世雄姿,心情在这一刻泛起微微苦涩,当目光触及至最后一幅空白画卷时这种情绪更甚之。
那是属于他的位置,将来等他道化自然,灵息藏峰时,下任剑主也会将他残存的道韵烙印于上,令后世万代所敬仰,这无疑是件令人骄傲却又遗憾的事情。
“你们倒是蹬腿走的利索,留给后人一堆破烂摊子,这祖师爷当的…可真不称职啊。”沈丞站在那自顾自的抱怨。
昏暗平静的空间内,哪怕蚊蚋之音也会放大数倍。可彼时此刻,他听不到任何能解决他无数彷徨的答案。
即便那潋潋千古不灭的长明灯辉,也只是无力地拍打着沈丞的脸颊,像是对待老友间习惯性的客套罢了,然则并无卵用。
“你应当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大风欲起,便需风眼,这个风眼要有足够强的吸引力,能将所有人的视线拉入其中。所以他绝不能走,而留下来便需要一个无人可反驳的的理由。”沈丞已盘坐在了蒲团上,他长吁一声后对着门外的世界说道。
“你是剑主。”
片刻之后,一道恬淡又充满磁性的声音突兀响在此间。纵然只回了四个字,可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显,“你是剑阁之主,无人可违抗你的意志。”
……哪怕这个意志是错误的。
听到这,沈丞嘴角微翘,笑容与他那刃唇面相对比,很不和谐,不过这个答复还算令他心里有了稍稍安慰,心想这也算得上是剑峰一脉唯一的好处了。
随即合上双眼,进入冥想入道的状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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