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在乡间小路,傅雨辰清秀的脸上沁出一丝汗珠,司机已经努力放慢车速了,但他的身子却忍不住在颤抖着,一如他逐渐苍白的面孔,不免有些瘆人。
愣了一下,叶润秋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他摇了摇头,仿佛已经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可他的手依旧在颤抖。
他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但那种担心让人无从可知。
叶润秋突然想到乡野传闻中的“鬼上身”,在这一片荒无人烟的小路上,单单想着都让人害怕。
她不禁打个哆嗦,忙问:“你没事吧?”
他努力露出一丝微笑,“没,只是想起了旧事。”
她还是不放心,“要不停一会,休息一下。忙了一天,也够累了。”
“马上就到了。”他说,司机也没有停车的打算。
到了?到哪?离她家还远着呢!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背后汗毛耸竖,冷汗涔涔。
咽了咽口水,还不待反应,车子就停住了。
这是一个高坡,下了坡就是一片麦地,再往西去二三里就到她家了。
可车平白停在这里,让她感觉莫名其妙。
“熄火了?”她问。
司机没有回话,他却长出一口气,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旋即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之后才侧过脸对她说:“在车里等我。”
叶润秋不明所以,可也只顾点头,她本想问他去哪,可不待发问,车门“砰”一声关上了。
随后,后备箱打开,傅雨辰从车厢里取出一个纸鸢,粉色的春燕看起来十分可爱。
叶润秋第一反应是——他要放风筝?
可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怎么看也不是个放风筝的时候啊。
虽然心中疑惑,可她没有多问,就默默坐在车里往外张望,看他到底要干些什么。
傅雨辰缓缓走到高坡的下沿,轻轻拔去干枯的野草,然后在一处石碓里扒出一个碎石堆砌的坑槽,看那摆设以及槽里的灰烬,叶润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出叶润秋所料,下一刻,傅雨辰拿出一个火机,将纸鸢点燃,然后轻轻放进了石槽里。
冬季的风冷冽干燥,一遇明火,自然烧的无比汹肆。
就像春燕的怒吼,明明应该翱翔天空,却羽翅未展,葬身在了火海。
傅雨辰站在火边,负手而立,眺望远方,修长的身影一如那凌空飘散的青烟,竟比远方的夕阳还美,美的让人沉醉。
良久,火势渐歇,傅雨辰缓缓蹲下身来,对着火苗发呆,似在倾诉又似在冥想。
但叶润秋知道,他是在抽泣,颤抖的身影,晶莹的泪珠,在火光与夕阳的掩映中是如此的凄美。
叶润秋惊住了,这是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哭。
以往的他阳光、帅气、洒脱又自信,可眼下的他却像一个被关黑屋的小男孩,孤独、落寞、敏感又脆弱。
叶润秋不知他发生了什么,更不知他在祭奠何人,但从他伤心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一位。
带着疑问,叶润秋下了车,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没有多问,递给他一张纸巾。
傅雨辰接过来,却没有擦的意思,声音一如神情一样哀怨,“我有一个妹妹,和你一样可爱,十年前就在这出了车祸。”
一句话让叶润秋目瞪口呆,她吃吃地望着他,心中的震惊溢于言表。
“她贪玩,爱骑单车,更爱让我背她,有时还喜欢和我拌嘴。生日那天,母亲带她来乡下探亲,她自己一人在这里放风筝,一辆乡间的货车正巧在这里翻了车,把她永远留在了这里。”
傅雨辰说这话时,似乎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声音窸窸窣窣,几不可闻,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叶润秋倾诉。
“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让我背她了。”
泪水,像山间潺潺的溪流在那张秀气俊雅的面孔上划开道道斑驳,他手指轻轻叉进头发的间隙,肩膀也随之耸动着,像极了他的哭声,微弱却也十分有力。
叶润秋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默默做了一个聆听者,可她的心里,却不免有些酸涩。
“从那之后,家里清空了妹妹的一切,她的床,她的玩具,她最喜欢的公主裙,还有她最爱骑的单车......有关她的一切似乎在一夜之间都从人间蒸发了,我那个时候很不解,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爸妈是怕我睹物思人。”
他越说,声音越是微弱,但他的泪却穿过她的耳膜,滴滴落进了她的心里,“但是从那天之后,他们开始吵架,有时整晚都不消停,刚开始还是砸东西,后来,父亲开始打母亲。我那时候还小,就躲在卧室里哭,但我知道,不仅父亲,连我也是怪罪母亲的。我怨她为什么带妹妹回乡下,为什么让妹妹一人出来放风筝,为什么不带上我......”
说着,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伴着滚滚洒下的泪珠,似在发泄着无声的愤怒。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是在我和她生日的时候来这里,给她一个无轻无重的薄奠......”
说到最后,傅雨辰已经泣不成声,那个曾经在球场上威风凛凛的少年,眼下却比一个女孩子还要娇弱,但叶润秋没有看轻他的意思,反而感觉她很像一个男子汉,更是一个好哥哥。
可是随着他的诉说,她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漫山遍野长满玫瑰花的春天。
她们这素有玫瑰之乡的美誉,也因为毗邻市区,每逢春夏之交,总有很多城里人来这里郊游、写生,也许傅雨辰的妹妹就是在那时来的这里吧。
她印象中是有那么一位可爱的小女孩,拿着一盒棒棒糖换走了她心爱的纸鸢,但是这件事是经过双方家长默许的。
母亲说:“借你妹妹玩一会,玩完就还给你了。”
小女孩的母亲说:“你家丫头又可爱又懂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女孩的母亲就是陈姨,母亲最好的姐妹。
同样是十年前,母亲在那天傍晚告诉她,“陈姨的女儿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大医院抢救。路上不安全,没事可不能乱跑。”
同样是那天,父母将她锁在家里,连夜去了城里,他们很晚才回来。
那之后,她也问过母亲小女孩怎么样了,但只得到母亲模棱两可的回答,“抢救过来了。”
再之后,家里就没再有过小女孩的音讯,陈姨也在那一年之后再没来过乡下,唯独母亲过世那年,她才回来了一次,村里很多人都说她不孝,叶润秋那时也为陈爷爷鸣不平。
但是,如果出车祸的小女孩是同一个人的话,那陈姨......
想到这,叶润秋心里一紧,连忙说:“阿姨也不想这样的。”
闻言,傅雨辰陷入了沉默,可没过几秒就转过身去,脸色决绝而无情。
叶润秋永远也不会忘记,傅雨辰是将她递来的纸巾扔进了火里,自己用袖子把眼泪擦干的,然后他站起身,用着冷淡的口气说:“走吧。”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他身上掉下几张照片。
叶润秋眼疾手快,抢在他前面将照片捡了起来。
上面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是那种只看一眼就会喜欢的小可爱,明媚的笑容足以融化冬日的寒风。
看到她的一刹那,叶润秋的心倏然一滞,因为照片上的女孩既像她,又像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
一瞬间,一切都清楚了。
可清楚之后,泪水却模糊了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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