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心里虽然约莫有了答案,却不让锦衣卫动手。
一来他怕打草惊蛇。
陆白现在已经把这个幕后黑手高看许多眼了,这位幕后黑手可谓是无孔不入,心思缜密,消息灵通,无论猪行还是营造行,乃至于宫里都有他的人,陆白不得不提高警惕,以免让这幕后黑手得到消息。
不止如此。
陆白甚至觉得锦衣卫里指不定也有这幕后黑手的眼线。因此在韦正提出谭德嗣后,他立刻警觉起来,四周的锦衣卫有什么通风报信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二来,陆白觉得这里面还有一些东西他没有理解透彻。
譬如谭德嗣为什么要把韦正毒杀朱六的消息告诉朱六,难道谭德嗣不想当这个行首?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陆白沉吟片刻后问韦正,“谭德嗣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唯有好处才能让谭德嗣把行首的位子拱手让与朱六。
韦正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听到陆白问后他摇了摇头,“没,没有,朱六当上行首以后并没有给谭德嗣好处。因为朱六原本就是猪行的行首,等他再次成为行首以后,杀猪航依旧维持了猪行原本的格局——不对,有一桩改变。”
“哦?”陆白看他,“什么改变?”
“朱六当上行首的位子后,不仅没有给谭德嗣好处,还从他手头抢了一些东西。”韦正说。
陆白忙问是什么。
“宫里的采买。”韦正说。
虽然猪肉是下贱的吃食,照例说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在朝廷南渡之后百废待兴,没有多余的羊肉,因此宫内开始采买猪肉给宫女仆人。
后来这个规矩沿袭了下来,宫内每月都要采买猪肉。
在往常,因为谭德嗣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祖传的杀猪手艺,祖辈上曾当过好几次行首,因此这应对宫内采买的生意都是谭家的。
“莫小看了这宫内采买。”韦正说。
宰相门前尚且七品官,何况宫内的人了,他们随便一个理由都可以把他们这些士农工商中最底层的商人给像蚂蚁一样捏死。
谭德嗣就因为借了这宫内的实力,才在衙门前说得上话,在来来往往的杀猪巷里站稳了脚跟,成为了杀猪巷里的常青树。
“平日里许多屠户都羡慕谭家有这样的门路,但这等门路却不是求能够求来的。”韦正说。
让他惊讶的是,在朱六再次当上行首后,竟然把宫内采买以猪行的名义从谭德嗣手中抢了过来,让猪行承担起了宫内采买。
更令韦正惊讶的是,谭德嗣竟然很轻易的就让朱六把这采买给挪到了猪行头上。
“虽说谭家依旧占采买的大头,但已然不是独占了。”韦正说。
在近些年,朱六在猪肉采买中占的份额越来越大,隐隐有超过谭德嗣之势。
“这或许就是他毒杀朱六的原因。”韦正说。
陆白这下更不明白了,谭德嗣救了朱六一命,又让朱六当上了行首,最终却什么没捞到不说,还把宫里的采买给折了出去。
这图什么?
难道谭德嗣有什么把柄在朱六手上?
那不对呀,若有把柄在朱六手上,谭德嗣更希望朱六死才对。
接着,陆白又想到韦正方才所言,“谭德嗣之所以知道你要杀朱六,是因为你把谭德嗣把杀朱六的方法都摆到你面前了。”
毫无疑问,谭德嗣还知道韦正用下毒的方法杀了许多同行。这样一来,他必定知道得到消息的韦正会对谭德嗣下手。
这又把陆白搞迷糊了。
谭德嗣布下这么一个局,又让韦正毒杀朱六,他又救下朱六,最后还让朱六占了自己的便宜,图个什么?
除非——
陆白念头闪过一丝灵感,“除非谭德嗣给朱六的根本不是什么便宜!而提醒朱六,让朱六毒杀韦正的女儿无疑是为了得到朱六的信任,同时握住朱六的把柄。”
朱六得了宫里的采买,必然对谭德嗣也信任有加。
如此一来,他推荐或引荐给朱六的厨妇必然得到朱六的信任,从而才又了这故技重施的机会
现在之所以借助厨妇毒杀朱六,一定是因为陆白查案逼迫的紧了——陆白这一天的案子查下来,无不是跟在幕后黑手断线索的屁股后面。
想明白这些,陆白忽然得了灵感,思绪同黄河之水一般滔滔不绝子。陆白要查的毫无疑问是失童案,他是顺着宫内线索查出来的,而现在这个线索的另一头又牵连到了宫里去。
这其中显然有联系。
又联想到谭德嗣布下这么大一局,只为了把朱六和韦正认为的好处推给朱六,却很有可能这好处是一个烫手山芋。
这烫手山芋是什么?
陆白觉得答案呼之欲出:孩童!
宫内采买猪肉,而谭德嗣一家祖辈为宫内公公们提供猪肉,或许这猪肉压根不是猪肉!
陆白想明白了这些,心里不由得一寒,同时又是一喜,寒冷的是这些人敢把孩童血肉当猪肉送进宫,喜的是这案子终于有眉目了。
但为了不打草惊蛇,陆白依旧是一脸迷惑的样子。
他让众人呆在屋内,他则去一趟茅房,等到了人看不见的地方后,一个分身出现,顷刻间消失在原地,去远处打听谭德嗣住址去了。
他怕谭德嗣现在也被人灭了口。
陆白回到饭厅,见韦正依旧呆在原地,摸着颌下的胡子沉思。他虽然猜到了是谭德嗣动的手,但着实想不透谭德嗣这么动手的原因。
付白虎则在饭厅里走来走去,想要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陆白心里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
他大概知道谭德嗣为什么这么做了。
给宫内进贡童男童女,这做得了一时,一世,却做不得几世,无论是道德上的谴责,还是深怕有一天东窗事发让整个家族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谭德嗣都要想法设法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出去。
正好,谭德嗣可以让朱六以猪行的名义接了这个差事。
这样一来,即便东窗事发了,那也是朱六或者整个猪行承受这雷霆之击,而不是他们谭家。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陆白还需要更多的验证。
他现在的任务是尽量拖住,以免幕后黑手发现了异常,从而对谭德嗣痛下杀手。
此外,陆白还需要一些证据。
“谭德嗣费尽周折的让你毒杀朱六,再把你毒杀朱六的消息告诉朱六,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指不定是他们背地里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陆白沉吟片刻问韦正,“在推选出行首以后,他们就没有什么异常?”
韦正觉得异常还是有的。
在以前,谭德嗣和朱六的关系并不近,但在推选出行首以后,俩人关系一下子近起来,经常出没于风月场所,亲近的快穿一条裤子了。
韦正先前还以为谭德嗣能屈能伸,今儿才知道谭德嗣下了一盘大棋。
“哦?”
陆白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朱六就是因为谭德嗣提醒他韦正下毒以后开始信任谭德嗣的。
“哦,对了,这宫内采买从谭家移到猪行,成为朱六和谭家共同的生意也是因为谭德嗣。”韦正忽然记起来。
杀猪巷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许多事儿都能传出来。
韦正曾听见有人传,说谭德嗣曾领着朱六在聚贤阁见过一位宫中的公公,韦正觉得十有八九就是那时候朱六同宫里牵上线,从而把采买挪到猪行头上的。
说是猪行,其实是在谭德嗣和朱六的头上。
每日宫中的采买都由谭家和朱家的人宰杀好后交给出宫采买的公公。
陆白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宫中采买的猪肉是同平常的猪肉在一起宰杀,然后挑选出来的?”
韦正摇头,“当然不是。”
宫中的都是贵人,吃的猪肉也是要精挑细选的。送到宫中的猪要经过严挑细选,既有重量的要求,也有年龄的要求。
大了不合适,小了没人卖。
因此每天傍晚城外的猪贩子赶来猪后,朱六和谭德嗣的弟子会先从中挑选宫中要的猪,然后才把余下的猪交给猪行宰杀。
至于这些挑选出来的猪,则由朱六和谭德嗣的人赶到自己的场院进行宰杀,然后再趁着天不明送到宫里去,以供宫里贵人享用。
“哦?”
陆白心里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七八分。
他问韦正,“杀这些猪的人是谁?”
韦正作为猪行的第三大巨头还是知道这些的,他告诉陆白,因为宫里对猪肉要求格外严格,譬如刀口不许太长,内脏必须清理干净,猪肉与猪身不得分离,送进宫的猪必须全须全尾等等……
“宰猪需要高超的记忆,又为了配得上宫内贵人的身份,因此杀猪都是谭德嗣和朱六亲自动手,旁边不许人围观。”韦正说。
好家伙!
陆白双眼微眯,他现在知道这些人怎么把那些孩子送进宫里了。
现在唯一的疑惑只剩下一桩:
那就是为什么让胡百万等三个工匠送三个孩子进去。
这不合情理。
既然有更稳妥的途径,何必舍近求远,又把营造行的人牵连进来,让他们送三个孩子进去?
正思索间,陆白目光微眯。
在他散发出去的念力下,他发现一个在院外把手的锦衣卫悄悄走了出去。
陆白不动神色,念力却已经跟在锦衣卫身后了。
只是这锦衣卫从后门出去以后,只是找了一棵树撒尿,嘴里还不住地吹口哨,等撒完尿了才又回到原来的位子,看不出丝毫异常。
然而,陆白现在警觉得狠。
他觉得这是一个提醒。
虽然他毫无根据,但陆白知道,一个人在街上撒尿还吹口哨,这种人一般都在心虚,至少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当然,陆白也有自己的解释,那就是随地撒尿本就不礼貌,还吹口哨吸引别人注意,这种的一般都有问题。
陆白就把他当有问题看待,念力忙铺开去,想要看看周围有没有得到消息异常的人。
然而,这后门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人毛都没有一个,只有一只乌鸦在枝头叫喳喳。
难道自己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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