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酷暑到来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热浪包围了。
就连风都是热的,根本不能让人感受到一丝丝的凉爽,就连路边偶尔能看见的田野里,那些土狗,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趴在树荫下, 吐着舌头。
王凝之丢了一块石头过去,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它敢‘嗷嗷’叫唤,就跟它来一场真人格斗,打消这夏日的苦闷。
但很可惜,就连土狗都懒得动,只是瞧了一眼落在眼前的石头, 又抬起眼皮,瞧了一眼那边冲着自己龇牙咧嘴的王凝之,然后眼皮子就耷拉了下来,只是从那呼着粗气的鼻孔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以作回应。
王凝之灌了一口凉茶,“看见没,它根本不敢跟我较劲。”
“公子,”徐有福也靠在旁边的车辕上,下意识回答,“这个,是不是就是你以前说过的狗不理?”
然后,徐有福就被一口凉茶喷在脸上。
但他没擦,反而从喉咙里舒服地呻吟一声,“好凉快!”
“有水,所以很凉快,对吧?”王凝之声音淡淡的。
“对。”
“那边有个泥水塘子, 你去洗洗, 就更凉快了。”
……
这样无聊而琐碎的话,几乎是从离开会稽的那一刻, 就已经在无限次地重复了。
王凝之心里很苦闷, 其实自己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要来祝家庄。
在这炎炎夏日下,伟大的王二公子,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儿,自己还没当爹呢,怎么就多了两个孩子要管?
从本心出发,对于梁祝这种千古流传的凄美故事,王凝之当然是和妻子一样,想要让他们有一个圆满结局的。
但是,当王凝之被这炎炎酷日包围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崭新的想法。
梁祝之所以能千百年的流传,不就是因为它是个充满了奇幻色彩的浪漫悲情故事吗?
而自己现在给整得圆满了,那岂不是剥夺了他们名垂千古的机会?
只不过,还没等这种邪恶的念头占据身体,王凝之的理智就把它给踢出了脑袋。
就祝英台那种死赖皮的不要脸性格,到最后还不是要求到自己头上?而且妻子又很欣赏梁山伯那种实干精神,也很欣赏祝英台这种疯子一样的勇气。
所以, 最后还是要自己来解决的。
否则就是妻子来解决自己了。
别人家的妻子, 要么就是贤妻良母,就像这夏日里的一场及时雨,能让丈夫脱离烦闷;要么就是那种河东悍妇,就像这夏日里的大太阳,给丈夫带来无尽的苦难。
可自己家的这位,可以随意转换形态,需要温柔的时候,就像轻纱拂过脸颊;不需要温柔的时候,就会变成悬在头上的大耳刮子,虽是准备着落下来。
从认识开始,两人就在互相拿捏中,而现在,王凝之可悲地发现,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公平竞争的,但妻子的手段总是会在需要的时候,比自己高明一些。
最起码,两个招数,自己就没办法。
第一个是撒娇,一副示弱的样子,让自己只能去按她的意思办事。
第二个就是耍赖,直接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为自己的夫人排忧解难了’来让自己就范。
就像这次,王凝之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妻子是故意的。
就凭妻子的智慧,想要帮一帮祝英台,那不是很随意的事儿?用得着让自己跑一趟?
大概是看自己最近被谢三叔逼得紧,所以给自己个机会去散散心。而自己又因为她怀孕了,总是不肯离开,才会借题发挥。
罢了罢了,就当是出门转转。
当然是不能白转了,我王凝之什么时候白干过活,白白给人帮忙过?
瞧了一眼前头出现的大大的匾额‘祝家庄’王凝之冷笑一声。
……
梁山伯还是很好找的,祝家庄里头,能歇脚的地儿也就那么几个,最便宜的肯定就在了。
可惜,梁山伯又一次超出了王凝之的想象。
因为还没到那最便宜的小店,王凝之一行人,就遇到了提着东西的四九。
“王公子?你怎么来了?”
王凝之懒得回答,直接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带路!”
很快,就在一户农家找到了梁山伯,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木头桌子边,摇头晃脑地读书。
“公子,王公子来了!”四九急吼吼地过去,把梁山伯从知识的海洋里带了出来。
“王兄?”梁山伯傻乎乎地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来迎接。
“你怎么住这儿?”
“哦,我看祝家庄的那些客店都太贵了,就找了这家农户,家里也只有一对儿老人家,现在出门去赶集了。我就住在这儿,很便宜的。”梁山伯指了指背后的土墙茅草屋子。
对于梁山伯的寒酸,王凝之心里是有个数的,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寒酸,“你一点儿钱都没有?”
“有的,”梁山伯笑了笑,“我是打算省下来,到时候去貿县,能在路上添置一些吃食,给那儿的百姓们。我已经打听过了,貿县是个穷苦之地,百姓们……”
“停停停!”王凝之摆摆手,对于梁山伯的未来计划并不感兴趣,“先说眼下的事情。”
“眼下?”梁山伯愣了一下,马上心领神会,“四九,打点水来。”
说着话,梁山伯就把四九递过来的包裹打开,里头是两张干巴巴的大饼子,不过一看就是刚炕好的,还冒着热乎气,“来,王兄,眼下我们先吃点儿,你一路舟车劳动的,来这里,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帮忙?”王凝之都给气笑了,“你能帮我什么忙?”
“不知道啊,”梁山伯一脸真诚,“来,别客气,先吃点,我请!一会儿四九再去买点儿就行!”
“你还真是财大气粗啊,还能请客了,”王凝之拿过来一小块饼子,塞进嘴里。
讲道理,是不想吃的,但一想到三年书院,都没能让梁山伯请客一次,王凝之就决定,哪怕是块石头渣子,自己也要占这个便宜。
然后,就差点被噎住了。
灌了好几口凉水,王凝之才缓过气来,眉头一皱,决定先发制人,再这样被他带着走,说不定一会儿还要去睡那土炕。
“我来这儿,是来帮你的!”
“帮我?”梁山伯那迷茫的脸,真是让人想抽他一顿。
“祝英台都给我写信了,”王凝之白眼一翻,“你想进祝家,不容易吧?”
“哦,最近天气炎热,英台的爹娘又都上年纪了,不愿意见客劳累,我们是晚辈,当然不该打扰,是我来的唐突了,而且英台家里的人说了,她最近偶感风寒,更是不便出门。”梁山伯一本正经,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的时间不多,马上就要去貿县了,只能等下次再来和英台见面。”
王凝之感觉自己都快被这人气饱了,要不是确实对他很了解,自己绝对不会相信,还有这么蠢的人。
要说这人也是真奇怪,梁山伯的脑子,似乎全都在书本之上,论学业,书院里头绝对排的上号,可是一脱离那些书本里的东西,对于这些人情世故,他的水平大概就和那路边的土狗一样。
在这家伙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好人,只要他自己热心助人,别人就会对他好。
简单又无脑。
关键是以前在书院里,祝英台还曾经试图把他这种错误的思想给摆正,结果这家伙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在他村里,大家就是这样的。
也可能是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坏的人,就是陈夫子那样给穿个小鞋的人了。
“不说她爹娘,就说祝英台,她偶感风寒?她那什么体质,你不知道?三年书院,生过病吗?天天搁那儿疯跑瞎叫唤的,看着个子不大,比荀巨伯都荀巨伯!”
“你是说,”梁山伯眼神一凝,“英台骗我?”
回答他的,是一巴掌打在肩膀上,差点儿把梁山伯给从凳子上扇下去。
“王兄?这又是怎么了?”梁山伯好不容易坐稳了身子,马上就问。
王凝之长叹一声,看来自己的修炼还是不到位,到底是控制不住这暴脾气,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你就没想过,人家就是在敷衍你?根本懒得搭理你?”
“不可能,英台这样好的人,爹娘必然也是……”
“行了,你赶紧给我闭嘴吧,跟我一起去祝家。”王凝之彻底失去了耐心,直接站起来,使个眼色。
梁山伯嘴里还嚼着一点饼子,就被徐有福几个人给架了起来。
打完水的四九,一看这架势,马上就要冲上来,然后被嘴里塞了一块破抹布,顺利地跟了上来。
出了门,梁山伯自然就被放开了,虽然还不是很懂,但他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从善如流,跟着王凝之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而徐有福则一把揽住四九的肩膀,絮絮叨叨,试图给他讲明白道理,但一点儿拿下抹布的意思都没。
琅琊王氏的帖子递进去,大概也就是王凝之喝了口水的功夫,大门就已经敞开,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出现:
“王公子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王凝之眯了眯眼,这个微胖的小老头,可不就是祝英台她爹?而跟在他后头,那个一脸假笑的妇人,也就是她娘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还能让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祝彪也跟着。
这家伙脸上的横肉,似乎比几年前见到的时候,更加多了些,看来祝家庄这几年油水不错啊。
“祝员外,”王凝之笑着走上前,“几年前,咱们也是见过的,您还有印象吗?”
“哎呀呀,这个,”祝员外笑眯眯地点头,“王公子人中翘楚,我们当然记得,就连您走了以后,这几年来,我们家里时常说起王公子来,那都是给我这些不成器的孩子们做个榜样,哪怕他们能学到您万分之一,也是祝家的荣幸了。”
王凝之笑着回答:“祝员外可是过谦了,祝家庄也是富庶之地,您又一向善待庄子上的农户们,深受爱戴,说起来,倒是我这个晚辈,该向您多多学习。”
“不敢不敢,”祝员外笑容灿烂,还给夫人递了个眼神,看见了吧,人家都是夸我的!
祝英台老娘还是当年那个样子,人倒是单薄,眼神却是锐利得很,带着儿子上来行礼,王凝之摆摆手:“不必多礼,两位都是祝英台的长辈,那自然也是我的长辈了。”
一听这话,祝员外两口子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几分,老夫人还一瞪眼:“还不过来拜见王公子,当初若不是王公子大发慈悲地救你,你还不知道要被那骗子骗成什么样!”
王凝之心里暗笑,当年相信那家伙的,可不止是祝彪这二傻子,你们两口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祝兄啊,”王凝之笑眯眯地,“现在还研究道学吗?我这儿倒是有几本道学之书,那个孙神仙怎么样了?”
祝彪这种满脸横肉的大饼子脸,居然也能挤出这么个刻意而僵硬的笑容,他要比王凝之略高一些,这时候躬着身子,跟在旁边,回答:“不敢研究啦,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好,那个孙神仙,啊,不,孙骗子,还在牢里蹲着呢!”
祝英台老娘跟在旁边,不由得翻个白眼,这儿子真是扶不上道,这种时候要是说在研究,不就能和王凝之搭上话了?琅琊王氏爱道学,谁不知道?
祝彪则心里对自己十分满意,要不是反应快,差一点就被绕进去了,要是不小心说一个在研究,那王凝之岂不是会说考教一下?然后自己不就完犊子了?说不准以后还要有别的纠葛,老天爷啊,只要能让这个人离自己远一点,比什么都强!
天可怜见,当年被王凝之吓唬说下了毒,还遭了一顿打,这让从小舒坦过日子的祝公子,可是受尽了磨难,一连多少天,都是在噩梦之中惊醒。
而那个噩梦其实很简单,并没有什么剧情,只要梦中王凝之的脸一出现,他就会尖叫一声,被迫醒来了。
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也不敢去报复,讲道理,平日里都是在庄子上欺负欺负人的祝公子,哪儿见过这种架势?
今儿也是被老娘骗了,要是知道来迎接的是王凝之,早就从后门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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