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山背,书院的天灯被早早点上。
宋褎耳上前,对徐登拘礼道:“多谢小友相助,只是我好奇,你是如何说服大唐碑里的古人?”
徐登回礼,说道:“宋院长客气了,小子徐登,我与他们说,愿不愿意去趟天上,而先辈们没拒绝。”
宋褎耳心下点头,问道:“你是国子监大弟子徐登?据说你被奸人所害,被迫自废玲珑心,我嵩阳书院帮你报仇,以还你人情。如何?”
徐登嘴角一抽,怎么全天下都知道自己那点破事,他笑道:“书院若是愿意,弟子求之不得。只是弟子的事情,向来不喜他人插手,多谢宋院长美意了。”
王协从远边跑过来,招呼道:“宋褎耳,我们见过的,五年不见了。”
宋褎耳朝王协拘礼,说道:“见过殿下,当初你随秦量治理黄河水患时,你还像个孩子,如今已是这般高大了。”
见完徐登和王协,宋褎耳又朝陆昂和沈萱而去,他是嵩阳书院的院长,别人可以再大战后休息,但他不行,该有的礼数分毫不能少。
陆昂在沈萱的搀扶下,拘礼道:“见过宋夫子。”
宋褎耳微微一笑,说道:“替我向青城山的牛鼻子们问个好,此番多谢他们出手相助。”
陆昂微微摇头,拘礼道:“夫子莫要误会,我并非青城山的道士,不过,若有机会,夫子的话我定会转达。”
宋褎耳点点头,并不甚在意,自己的诚意到了就好,天知道那些道士打什么算盘。他朝着沈萱问道:“李崇丘近来可好?”
沈萱拘礼答道:“吃好睡好,对了,前些年宋院长送师长的金丝雀已是肥肥胖胖,师长老是惦记您,说天下之大善养鸟者不多,您算一个。”
宋褎耳眉角一颤,李崇丘那家伙,会养个屁,一个把猫喂成比虎还强壮的人,会养鸟?说是养成鲲鹏自己还能信几分。宋褎耳朝沈萱呵呵一笑:“这次来嵩阳书院打算呆多久?”
沈萱掩嘴而笑:“夫子怕是不知,千面鬼假扮的您与白鹿书院达成了协议,交换各自的古籍,现在我白鹿书院的古籍早已经备份好置于藏书楼中。至于嵩阳书院的古籍,弟子正派人抄录呢!“
宋褎耳点点头,随口嘱咐:“上三层不去便好。”
沈萱摇摇头,说道:“千面鬼可是答应了整座藏书阁,先生可不许食言。”
宋褎耳面色一僵,头上青筋直冒,咬牙道:“上三层可是当年诸子百家留下的,你白鹿凭什么来换?”
沈萱应道:“这我可不管,反正我白鹿书院的古籍可都完好无损的放到你嵩阳的藏书阁中了,夫子莫不是要反悔?夫子若是反悔,我便让天下的书生都知道你嵩阳出尔反尔。”
陆昂腹黑一笑,心疼了宋褎耳一秒:据宋禾所言,沈萱作为天下难寻第二位的女夫子,在哪家书院都有一大群的追求者。
宋褎耳的心在颤抖,白鹿和嵩阳交换古籍,看着是互利共赢的事,但实际上白鹿藏书阁在五百年前被烈火炬之一殆,如今的藏书是五百年内从各地网罗的,于是嵩阳的藏书阁就被白鹿给盯上了。
最后,宋褎耳走到了宗良面前,拱手道:“宗良,你将我从衡易山脉中救出的恩情,嵩阳不会忘记,不论陆昂答应了你什么,嵩阳书院承你的人情。”
宗良撇了他一眼,笑道:“你们这些书生,少写些文章坏老夫名声,老夫就能烧高香了。”
宋褎耳讪笑,问道:“问句不该问的,陆昂答应了你何事,你愿意冰释前嫌,不远千里来嵩阳书院帮他。”
宗良眯着眼,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墨学!”
宋褎耳心下了然,没再多问,墨学是个地名,而天下武学皆源自墨家。
本来宋靡同登临半圣,书院是要举行庆典的。只是宋褎耳刚回来,书院经历一场大战,正是百废待新的时候,于是半圣庆典也被迫延迟了。
……
天上,群峦之间有几个声音在议论,却不见其人。
“猴子脱困了,还有那柄石剑将方圆百里都占了,你们说该如何处理?”
“谱星官陨落,空出的仙位谁来代替?”
“你玄族惹出此等祸事,害死多少仙灵!”
“吾等商议有何意义,依吾看,还是等四族圣尊回来,再议此事。”
山巅归于宁静,日照霞云、紫气东来,风景尤美,就是少了些人味。
……
“青城山”镀金红边的门槛下,陈大耳抱着个扫帚呼呼大睡,右边是遮天的银杏,左边是年迈的古柏,前边是一地金黄,这银杏的落叶最为让人不胜其烦。
青石阶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是胖道士李长生。只见他伸手戳着陈大耳的笑穴,陈大耳砸吧着嘴,大眉皱起,不为所动。
李长生变出一壶黄酒,打开木头塞子,顿时一股子稻香味弥散开。陈大耳的鼻子不自觉地嗅,身子正起,就差贴到酒坛子上了。李长生嘿嘿一笑,拿起木塞子将黄酒盖上,酒香断了源头。
陈大耳一个机灵,如大梦初醒,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李长生,说道:“作甚呢!莫要扰人清梦。”说着,一把抢过黄酒,自顾自喝了起来,一脸陶醉。
这可把李长生整困惑了,说道:“陈大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天降功德,不止陆昂身上的,连我青城山的气运都涨了一成。”
陈大耳眯着眼,有些醉醺醺,摆手道:“你说这事啊,月前咱两不都谋划好了,你看天上那算计我青城山的谱星官就陨落了。”
陈大耳放下酒壶,目光看着落日,心中不知作何想:“陆小子在佛道一事中出力不少,再用‘玉碎’让谱星官断道,他身上承载着青城山的半数气运,自然也就代表青城山。”
“等等,你方才说一成,”陈大耳心中错愕,掐指算着,“不该啊,怎么涨了这般多,莫非是陆霜那丫头,守观的命格究竟是什么路数!”
李长生提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银杏叶,没好气道:“合着你也不知道,守观为何如此受天地青睐?罢了,回头去问问老头子。”
陈大耳没好气地白了李长生一眼,说道:“你有这闲工夫瞎操心,还不如去给你那两徒弟讲道,还什么青城双子,上回被楚徇按着打,还得是老头子去解围。”
李长生困惑道:“你不知道吗,陆真、李亥早就被老头子丢到山海界了。”
陈大耳抬眉,略作思索:“也好,是该多历练、历练,何况我那徒弟也在里边,能照顾一二。”
李长生忙问道:“陈为那小子都在山海界里待了满三年吧,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陈大耳提到这茬就来气,猛咽一口黄酒,说道:“那小子就没打算出来,还说什么人间太无趣,我看是平日里志怪小说看多,魔怔了!”
李长生嘴角微抽,内心吐槽:志怪小说?那不是您老的最爱。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一代的青城山怎么办啊,放眼望去,没一个靠谱的。只能希望老头子多活两年了……
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李纹捧着卷书朗朗而诵,她瞧着一尘不变的院中风景,湖堤、亭楼、杨柳和锦鲤,嘴角微皱,摇着头,“哪里好了,一点都不好,甚是无趣。香山居士最会骗人,还说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饶了多少女儿家心思。”
李纹接着看书,素手刚好翻到下一页,眉头骤然微蹙:“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她用手指探了一下朱唇,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腰,脸上顿时一阵羞红,心中纳罕:香山居士明明在耍流氓,还什么素口、蛮腰,呸、呸、呸。
日过午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纹放下手中的书籍,从亭中走出,一身红衣落人眼,白色的锦衣打底,红色的丝罗绸缎,其上绣着凤凰涅槃,胸前有珠花点缀,裙摆拖地,却不染尘埃。
开了门,有一素衣男子撑着纸伞驻足,李纹这才意识到外边下雨了。
“进来吧,李崇丘。”
李崇丘进了院子,四处打量着,嘴上惊奇道:“大价钱啊,院内四季如春,这阵法看着是钦天监的手法啊,每日得用着多少灵气?稍等,这湖依阴阳两势而建,能自主吸纳天地灵气,非两家道门无人能做到。还有,这湖中哪是锦鲤啊,分明是山海界得来的五色鲮鲤,吞吐的可都是仙灵之气,我说此地看着如此虚惘。”
李纹给他沏了杯茶,笑道:“还是小师弟识货,姐姐这里万般好,就是孤身一人,空荡荡的,”说着,李纹拽住李崇丘的手,笑盈盈道:“不妨师弟今晚留下陪姐姐,如何?”
李崇丘上扬的嘴角猛地一顿,连忙抽出手,向李纹一拜:“姐姐莫要开玩笑!”
李纹嘴角上扬,桃眼如波,尤为动人:“姐姐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吃了你的。”
只是李崇丘哪敢多看一眼,连忙把头放得更低,他若是敢乱看,怕是出门就被人绑了,忙道:“我错了,姐姐请饶了我。”
李纹坐在玉石椅上,拿起茶抿了一口,顿觉无趣,冷冷道:“错在哪里?”
李崇丘闻着茶香,武夷山的大红袍树,人间总共就三株,何其难得。他咽了口唾沫,面带泪水,声含哭腔:“错在不该十多年来不来看姐姐,错在当年没在姐姐身边,错在……”
“够了,”李纹皱着眉头,食指按着灵台,没好气道,“也不指望你这榆木脑袋能说出朵花,把信留下,赶紧滚。”
李崇丘将信掏出恭敬地放在玉石桌上,目光不舍地看着桌上的茶水,欲言又止。
李纹撇了他一眼,抄起桌上的茶几朝他砸去,见他要躲,训斥道:“你若不狼狈出去,王叔的拳头你吃不消。”
大红袍的茶水溅了李崇丘一身,直让李崇丘怀疑人生,心疼的不是自己,是一身茶水。他退开一步,拘礼道:“姐姐,李崇丘告退。”
李纹趴在玉石桌上,眉眼哀愁,看得是豫州的方向,不知觉,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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