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昂看完信后,便写了一封回信,转交给沈萱劳烦她送至江南陆家。
这不,信至陆家后,就被马不停蹄地送到了白鹿书院,随后李崇尚送到了李纹的住处。
整个陆家,只有家主陆行则知道李纹的身份,陆昂曾在陆家学堂里读书、练武,至于他听到的那些谣言,是李纹嘱咐陆行则故意制造的,为的就是掩盖李纹的身份。
院子有名——梧桐。
凤鸾垂玉,山海界朱雀的床榻之物,一双纤巧的玉足翘在上边,李纹侧躺在一张小叶紫檀椅上,手腕上戴着一串沉香朱子,上边纂刻着一个个藏文。
两边各有一侍女,是院中的花精所化,一个为李纹捶背,一个读着信,好不惬意。
母亲大人,我常与宋先生打探您的事情,只是先生不愿多说。
一路走来,从锦州到豫州,老有人同我问起您,我也知道了您并非普通女子。很多话,信里难以切齿,待我回江南,定向母亲叩而拜之。
楚徇让我带一句话,他说“五年之内必入圣人”。我看的出他很关心母亲,不远万里从北地跑到锦州,只是因为您的一个令牌。
算了,客套不来,你既然知道我三魂缺一,那就能知道其实如今的我与你并不熟,我是陆昂,陆昂亦是我,陆昂该为你尽的孝,我会分毫不差的做到。
最后,望你在江南别受委屈。
李纹按着眉心,嘴角蹙起,一脸愁容:也不知小昂什么时候能再回江南,哪怕你不记得娘亲,可你也是娘亲身上的一块肉啊。
想着,从果盘上取了一枚荔枝,李纹望着周遭,心下叹息:院子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却也什么都不好、什么都没有。
脚踩得风鸾垂玉咯咯作响,李纹暗道:不行,定要让青城山的老头们给我出个主意,小昂不在江南,让我孤身一人留在江南,我怎么呆得下去!
一晃已是半月有余,今日的嵩阳书院格外热闹。
杏坛,陆昂恭敬坐着,上边是柳召亭在讲学,今日的课题是“中不偏,庸不易”。 弟子们都拿着铅笔在手札上记着,陆昂更是将手札记了个密密麻麻,自打跟柳老说不出月余自己便会拜别,柳老就整日点名自己考教。
大唐碑的亭楼里,徐登和王协正忙着雕琢一块巨大的青石,两人都是顶着太阳一声臭汗,嘴上怨声载道。宋褎耳说他两毁坏了大唐碑,即便是帮到了书院,但功过不能相抵,要求他两必须造一个新的。王协心里一阵嘀咕,说宋褎耳不懂变通,成不了大器。
徐登在一旁笑着安慰道:“殿下莫以为铸碑是个粗活,铸书是载道,铸一碑亦何尝不是?”
敬文斋的一处院子里,宗良打拳,风声阵阵、似有雷音其中,宋褎耳以半圣宴的理由留住了他。马浑执毛笔于纸上作画,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宗良的拳法。
这几日,作为书院唯一的两个武夫,宗良和马浑天天在一块讨论章法、拳道。马浑虽然境界上弱了宗良两个头,但是在大道的领悟上却是不遑多让,尤其作得一手好画,笔落之处,墨尤为刚劲、处处生风。
于是,宗良便常常自己打拳,让宗良将其中拳意画下来,以供后世子孙学习。拳法到了高深境界,再无固定的一招一式,重意而不重形,而世间拳谱,往往很难说清一套高深拳法的奥妙,武学常被称为家学,多是一代传一代,手把手地教。
而像马浑这种能把拳意画下来的大家,天下都难找出一双手,画者不仅要自身擅长画,而且要对武道有极深的理解。
院门外飘来了酒香,馋的宗良的拳风都顿了不少。沈萱提着四坛酒走了进来,嚷声道:“马叔、宗叔,又在练拳呢。今晚大伙都要去宋禾那住处吃席,这是宫里的千里香,我特地让手下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马浑赶忙上前提过坛子,都忘了将毛笔搁好,墨水在纸张蔓延,顿时将一副画的意境全毁了。宗良也不在意,没了再打一套拳便是,而千里香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沈萱的千里香是其中极品。
沈萱打量了一圈院子,问道:“怎么不见陆昂?照着时间,柳老的讲学已经结束了。”
声寻人,人亦是寻声,陆昂从院子外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两片茶叶包着的五花肉,说道:“宗叔、马叔,来晚了些,途中去院门取了这五斤肉。”
随后,陆昂看到沈萱,连忙招呼道:“今日你是如何脱身的,上你课的弟子如此多,往常都要等你许久。”宋褎耳为了报白鹿书院趁火打劫之仇,便让沈萱在嵩阳书院讲学一月。作为天下难寻第二位的女夫子,沈萱讲学的场面就厉害了,人山人海肩接踵,满堂书生尽洗耳。
沈萱白了陆昂一眼,朝着宗良和马浑拘礼道:“马叔、宗叔,我两先行一步,这肉和酒就拜托你们了,待会来宋禾住处时,切记带上。”话落,沈萱便拉起陆昂的手,先一步出了门。
路上,沈萱对陆昂问道:“你问过霜儿没有?不如便让她留在书院读书吧,正好宋禾待她极好。”
陆昂一听此事,胸口堵得慌,义愤填膺。陆霜跟着马浑练武他忍了,如今跟着宋禾,他本以为宋禾作为嵩阳书院的大弟子,又是满腹经纶、通天晓地,定可以改一改陆霜的性子,让她弃武从文,结果呢?这宋禾不仅给陆霜做了柄木剑,甚至亲自教她习武。
陆昂已经心举白旗了,陆霜想学什么便什么吧,总归是有一技傍身,不算什么坏事。他对沈萱答道:“霜儿说我去哪她就去哪,你知道的,我一定是会离开书院的。”
沈萱皱着眉头,却没再纠结于此事,反倒和陆昂闲谈起了这几日的趣事。两人一路,笑声不止,郎才女貌,叫闻者好不羡慕。
入夜,于天灯下,众人在宋禾的住处吃酒席,宋靡同是今日的角儿,宋禾、沈萱亲自下厨,而宋褎耳领着众人祭拜了孔子、孟子和朱子后,由持国、式里和陆霜点燃了炮竹,宗良和马浑作为特邀的贵客,一场酒席热热闹闹的。
中途聊了不少,众人都说着自己遭遇的趣事,都是些江湖中的趣闻,让陆昂听的津津有味,难得在书院中听到了四书五经和政策以外的事情,说着又聊到了陆霜的事,陆霜表示自己舍不得先生,但是要跟哥哥在一起。
夜落,众人各聚各的,宗良和马浑抱着酒坛爱不释手,陆昂在考教陆霜一日所学,而宋褎耳却和宋禾来到了一处空地上。
两人吹着山谷的冷风,望着其下的阡陌,规规矩矩、分毫不差,宋禾是种田的好手。
宋褎耳被风冻着了眼,问道:“你不与陆霜一同走吗?看得出你舍不得那丫头。”
“舍不得?”宋禾笑着摇头,淡淡道:“心中有愧罢了,何况丫头讨人喜欢。”
宋褎耳眯着眼,撇了宋禾一眼,说道:“上一次见你说讨人喜欢,该是二十年前了,你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舍不得那个孩子。”
宋褎耳长吁一口气,说道:“画地为牢二十载,你我都要老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出去走走。再说了,宋靡同也已经证道成功,你也无需时刻都呆在书院里。”
宋禾目视远处,冷风吹乱了鬓角的垂丝,淡淡道:“天下虽大,却早无我宋禾想去之处。”
“不!”宋褎耳斩钉截铁道,“你有可去的地方。”
宋禾反倒困惑了,问道:“在哪?”
宋褎耳答道:“那名叫陆霜的女孩在哪,你便想去哪!”
山谷廖静,仅有徐徐风声不止,三寸之间,两人的呼吸,一轻一重。
宋褎耳目光看着远方,笑着道:“一直没问,你的道叫什么?”
宋禾看着山谷间规矩的阡陌,心中有了答案,他淡淡道:“道名——山河破碎。”
清早
持国、式里寻师父,却瞧见宋禾正在整理着衣物,似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可是师父明明从未出过远门。宋禾将一封信交给持国、式里,说道:“我要随你们的小师妹走一趟江湖,为师有事交代与你们,你们去一趟江南,去白鹿书院寻李崇尚,你们就说是宋禾吩咐的,他便懂我的意思了。”
话落,宋禾就独自一人出了山谷,持国、式里看着手中的信封,望着师父走远的背影,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院门口,陆霜骑着桃花,陆昂牵着马,朝送行的众人一一拘礼。
说话间,山下却有烈马奔腾而至,领头是一名头戴以巾子装饰的幞头、身着紫袍圆领窄袖袍衫的太监,随行的还有两名腰间佩刀的锦衣侍卫。
那太监笑着上前,喝道:“谁是陆昂?”
陆昂困惑,还得是宋褎耳替他解了惑,只见宋褎耳上前和太监拘礼道:“刘承规、刘大监,不知您寻这陆昂所谓合适?”
刘承规笑着朝宋褎耳还之以礼,说道:“并非咱家,是陛上给了小英雄陆昂赏赐,特地让杂家快马加鞭来嵩阳书院寻他。”
说着,刘承规从腰间掏出一轴圣旨,说道:“陆昂上前听旨!”
陆昂连忙上前行跪礼,周遭的众人也纷纷行礼,武夫跪单膝,儒生跪双膝。
刘承规朗朗而诵:“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陆氏英勇,挫败西楚阴谋,阻止镇武伯爵宗良酿下大错,立斩逆贼楚氏,谓少年英雄耳。据翰林院商议,陆氏于国有功,虽不是朝堂中人,但亦当嘉奖,特封其为平武子爵,赐良田六百亩,钦此!”
陆昂心中惊愕,连忙接旨谢恩,平白得了一个子爵,就是太突然了,还得是陆霜欢呼着恭喜哥哥,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刘承规笑着将放置着一身蓝衣爵袍的檀木盒子递给陆昂,笑道:“平武子爵,这个爵位据说还是曾尚然替你讨要的,陛下也很是欣赏你。”随后,刘承规便上马带着两名侍卫下了山。
陆昂将檀木盒子交给陆霜保管,随后便向众人一一告别。
众目睽睽下,沈萱拉住陆昂的手,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你等等,”随后将腰间的戒尺取下,戒尺上还雕刻着一个“萱”字,沈萱含笑着递给陆昂,“你收好,不许丢了,下次见面还我!”
陆昂的手紧握着戒尺,其上有余香,点头道:“一定!”两人的情意,直看得众人放声笑话。
正欲起行,远边的道路上却走来了着旧衣、背着一筐书籍的宋禾。
宋禾走上前,把满眶书籍挂到了桃花的背上,随后牵起陆霜的手,弯腰说道:“先生陪你一同走江湖,踟蹰可愿意?”
陆霜咧嘴而笑,使劲地点头,眉角的忧愁终于散去,没在送行的人中瞧见先生,她一直很担心先生会不会生自己的气。而今既能不离开哥哥,又能不让先生伤心,她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终拜别,离嵩山,两人一马,马上载着满眶书籍。
此一行何去处?世人枉断言,江湖之大,何处不可去!
……
书院里,徐登抓住了一只落下的飞鸽,其腿上绑着一封信。徐登看完信,随后将信递给王协,正色道:“殿下,玄甲营被围困三月,迟迟得不到援助,死伤殆尽,锦州的战事乱套了。。”
王协看完,冷着脸,玄甲营可是三万人的大营,怎说没就没了。锦州的将领都在做什么,围困足足有三月,为何不救援?他长吁一口气,说道:“父皇亦传我密旨,奉命我彻查此事。”
“看来,我们不得不去一趟锦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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