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半君病倒了。
屋外下着朦朦的雨,一身白衣湿透透的,雨水迎面落下,把鬓发、衣巾弄得一团糟。
陆昂为了见赵半君一面,已经在雨中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赵一刻推开房门,他撇了陆昂一眼,目光很是复杂:“进来吧,半君说见你。”
用门口的毛巾擦干额前湿透的头发,陆昂拖着湿漉漉的一身打算进屋子。
赵一刻挥出一道剑气,顷刻间将陆昂一身的衣物烘干,再寻不到半点淋雨的迹象。
“我不希望半君被你一些无意义的行为而干扰。”
陆昂没回声,迈步进了屋子。
紫色屏风,珠帘外隔了层纱。陆昂寻了张椅子坐下,目光看着帘纱中的阴影。
“你还要说什么?”声音很虚弱,赵半君的眼中泛着泪光,“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也犯不着来迁就我。”
她没事便好……陆昂心中苦涩,沉声道:“你我是朋友,我今日是来道别的。”
“想走便走吧,我爹爹不会为难你的。”赵半君的声音很轻,紧闭的眉目不知想着什么。
陆昂低着头,手肘抵在大腿上,十指相接。
“给我点时间,等我走江湖回来,定不会负你。”
低沉的声音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隐隐能听见屋外雨水敲打房梁的声音。
“要我给你做小的吗?”一声声轻笑从珠帘内传出,每一个字都咬的很紧。
赵半军嘴角轻蔑一笑,讽刺道:“可以啊,你若是能成为盖世英雄,我便嫁给你,做小的都行。”随后,她话锋一转,冷笑道:“你若做不到,就永远在我眼中消失。”
陆昂垂下头,低声问道:“怎样才能算盖世英雄?”
珠帷里安静了许久,才传出虚弱的声音:“别学我爹爹,他是个蠢货,自以为是我和娘亲的英雄,可到头来却谁也护不住。”
英雄……赵半君微微睁开双眸,眼睫沾着水渍,她轻声道:“要做,就做天下的英雄吧。九州四万万人,你去做他们的英雄。”
“好!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陆昂抬起头,再看了一眼珠帘,随后转身走出了房门。
赵一刻靠着竖梁闭目养神,陆昂走了他也没在意。
回到院子,陆霜和宋玉贺早已整理好行装,待陆昂回来,三人一牵白马便朝北城门而去。
盖世英雄?陆昂挠着头思索:北边的护城河好像插着巨齿吧,那可是剑谱第九的名剑,得去瞧瞧。
……
滔滔江水东流去,滚滚黄沙涌江涛。
龙骨巨船行驶在黄河之上,沈萱身着黑色锦衣,头上是男子般的束冠。
有一便衣打扮的人朝着沈萱拘礼。
“这片水域原来是灼阳城贾家的地盘,陆公子当日正是上了此船,上船之前更是在码头与扬正行大战一场。只是七日之后,贾家嫡系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而我们的人,隐隐在灼阳城找到了魔修的踪迹,有一名谍子更是死在了奎山手上。”
沈萱眉目微蹙,目光凌厉,掷声道:“让三掌柜林丰子前来主掌灼阳城事务,动员兖州全境的暗子务必找到魔修踪迹。令四掌柜扬涂乐去锦州,务必将王富贵救出。”
身侧有传令官连忙提笔抄录,在盖上一枚小小的墨石印章后,十余个信鸽被放飞。
便衣之人再度说道:“陆公子在剑城。”
是去学剑的吗?沈萱心中嘴角笑意,心中喃喃:总算找到我家公子的下落了。
便衣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一边递给沈萱一边解释。
“前几日的百花节,剑城出了大事。诸葛冉治亲赴剑城,明面上是要赵一刻之女嫁往西楚,实际目的我们尚未得知。嵩阳书院的柳召亭、范思伯和宋靡同出现在剑城围剿诸葛冉治,可他们三日加上赵一刻都不是诸葛冉治的对手,据说最后还是陆公子逼退了诸葛冉治。”
沈萱的手指纂得很紧,纸条被生生按出一道痕迹,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比武招亲!”
他怎么敢去参加别人姑娘的比武招亲?沈萱气不打一处来,莫不是真想娶人家姑娘,为了别人打生打死的。
身侧有舵手上前禀报:“大小姐,出了这片河域我们便算进入兖州地界了。”
公子岂能这般流氓,亏自己还想去兖州看他。沈萱眉目微冷,掷声道:“调转船头,绕过兖州,随我直入幽州接父亲。”
舵手吆喝一声,便急匆匆的往船舱里去,这可是去龙虎山接东家,他们岂敢懈怠。
……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幽州,城郊的山沟中,驻扎着十余轻骑。
公孙沁独自坐在一堆篝火前,随意捡弄着干柴。衣领高高竖起遮住了一半的脸庞,头上扎着男子的束冠,腰间别着一把小巧的戒尺。
随行的斥候缓步走来,止步于一丈外,躬身行礼:“主子,有诸葛大人的行踪。”
“拿来。”公孙沁伸出一只手,摊开的手沾满了木炭。
“诸葛冉治赴剑城,一人独战嵩阳三老和赵一刻。公子严复欲娶赵一刻之女,遂于高台战陆昂。”公孙沁的眉头微蹙,淡淡道:“陆昂为何在剑城?”
斥候拱手道:“禀主子,陆昂在高台比武赢了赵半君,便成了赵一刻的女婿。之后才是公子严复挑战,据说公子严复输给了陆昂,连诸葛大人也被陆昂逼退了。”
“不过在下以为,这些都是东周人放出的假消息。诸葛大人一人能力压嵩阳三老和赵一刻,怎会输给一个少年。”
“哼哼,”公孙沁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将篝火踩灭,轻笑道:“是啊,假消息呢,诸葛大人如何我不知。不过公子严复若是赢了,恐怕你探听到的便是公子严复要大婚的喜讯。“
斥候微微拘礼,试探问道:“主子的意思是?”
公孙沁眉头蹙起,冷声道:“告知士卒即刻动身,今日便出幽州,随我直入北境。”
着男儿衣冠,踏镫上马,腰间的戒尺一晃一晃、摇摇欲坠。
……
京都,曾相府邸
前院有一湖泊,曾尚冉穿着蓑衣,头戴草帽,在湖边席地而坐,身侧架着鱼竿。
不远处有一女子,身着朴素青衫,鬓发未梳,青丝垂至胸前高高隆起。她端着一盘瓜果走进,再将地上的茶罐收起,声如细雨连绵。
“父亲,又在一个人钓鱼?若是觉得闷,我去喊小四来陪你。”
曾尚然拨着一枚荔枝,说道:“不用了,他已经在来的陆上了。采薇也一同留下吧,我有事要说于你。”
曾采薇点点头,便在身旁的草席上跪坐下,体贴的帮曾尚然拨开荔枝,口上说的不过是一院的风景。
盏茶功夫,一个白衣书生匆匆赶来,裤腿上沾着翻飞的泥土。
曾尚然微微一笑,抬手招呼:“文泰,这边!”
文泰小跑至跟前,连忙拘礼道:“见过师父,见过师姐。”
曾采薇洗着瓷杯,为文泰添上一杯茶,轻笑道:“小四快入座吧,父亲估计有要事交代于你。”
曾尚然一边品茶一边说道:“你这几日整理一番行装,过几日便和采薇一同去锦州。”
“为何?”茶刚沾嘴便被文泰放下,忙说道:“《昭天大典》即将修著完毕,我此时动身,怕是不妥吧。”
曾尚然轻笑道:“让那些庸人去修著,你两位师兄都在锦州,你当真不想去?”
文泰眼中冒过喜色,连忙追问道:“师父,吴玉面和徐骗子真在锦州?好,我去。”
“只是,”文泰看了一眼身侧的曾采薇,困惑道:“师姐为何也要随我去锦州?”
曾尚然瞟了眼曾采薇的眼色,轻笑道:“让她去见见自己的心上人,自打徐登离开京都后,你师姐可没给我过好脸色。”
“父亲——”曾采薇白了眼曾尚然,没好气道:“父亲还是说正事吧,可别调侃我了。”
曾尚然嘿嘿一笑,正色道:“文泰,锦州的战事有扩大的迹象,这一点已经成为了朝堂之上的共识。而一但开战,北蛮必定会下场,届时整个天下都会陷入纷争。”
“至于让采薇去锦州,便是让她远离是非之地。照我们那位陛下的脾气,他极有可能在我领兵出征前给采薇赐婚,用她来制衡我。”
“也顺便让你们师兄妹齐聚,一晃都十年了,也不知道我那玉面无双的小敌变成什么样了。”
一番话交代完毕。
待两人离去,曾尚冉拿起鱼竿,面色踌躇。
“兵家的这盘棋不好下,一个不慎就是举国大战。”
“诸葛冉治跑去兖州,还提了个联姻的理由。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这一手可就真的将陆昂抬到明面上来的。”
“真不明白两家道门在忙什么?一个山海界的祸事能拖这么久。”
“罢了罢了,便陪诸葛冉治钓钓鱼吧,就看这鱼儿的分量有多大了。”
人间这一盘棋向来有外人落子,便是连曾尚然这般人物,也需踌躇十余年才敢落两三子。
圣人不出,人间终究弱了天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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