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治治他

    
    一边听唐二娃走心，白天秀一边算了算时间。
    两年前唐二娃大学毕业的时候，是2012年。
    所谓的一轮之后，是2024年。
    来自2126年的白天秀当然不会忘记，初中历史课本里，将2024年，称作破灭元年。
    唐二娃那一番“酒后疯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白天秀信了。
    正因为信了，白天秀产生了极度强烈的好奇心。
    当年被誉为黄金时代的星球，为什么突然破灭，众说纷纭。
    民间和网络上流传着千百种说法，没有一个具备公信力。
    就连那些号称权威的历史教授，也说不清楚当年破灭的真正原因。
    而现在，白天秀无限接近了真相。
    传说中，只有十大守护神，才知道破灭的根本原因。
    此时跟白天秀坐在一桌喝酒的，恰恰是未来的守护神之一。
    困惑后世百年的谜题，就摆在眼前，可以想象白天秀此刻的心情。
    他直接问了出来：“世界为什么要毁灭？”
    唐二娃吃了一惊：“哥老倌，你居然没被我吓到？”
    白天秀笑道：“就当是听故事，你随便说，我随便听。”
    “好，我就缺个听故事的。你不晓得，这两年我憋得有多惨，连我妈老汉我都不敢说，生怕他们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唐二娃看起来确实是憋得太久了，心里那个秘密，不吐不快。
    如今难得遇到一个知音，唐二娃豁出去了：
    “当时是2012年，西方有个说法，2012年世界毁灭，需要诺亚方舟才能够拯救一部分人。”
    “我根本不信这一套，那个【归元真人】天天跟我洗脑，每次睡着了就给我灌输一些不科学的东西。”
    “我白天醒了之后跑去查资料，想在梦里怼一怼那个糟老头，骂他的理论站不住脚。”
    “哪晓得我查的资料越多，发现那个老乌龟说的话越有道理。”
    “查了两个月，我有点信他说的那些东西了……”
    说到这里，唐二娃又开始喝酒压惊。
    白天秀和对方碰了一杯，问道：“那位归元真人，到底说了什么？”
    唐二娃放下酒杯，开始长篇大论：
    “他给我说了几个故事，别看那糟老头是东方人，讲的全是外国人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关于苏美尔人，当年出土的楔形文字泥板，记载着美索不达米亚的神话和传说——远古时代，这个星球，曾经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洪水。”
    “泥板上这样记载：遥远的年代，四位神灵共同统治这个星球，分别是苍天之神、大护法神、战争与爱的女神、水神。”
    “其中水神最关心人类，是人的守护神。在那个时代，地球上人烟十分稠密，人类不断繁衍，整个世界充满噪音，如同野牛吼叫，吵得天神不能成眠。大护法神听到人间的喧嚣，便对座上诸神说道：人类的喧闹实在刺耳，吵得我们不能安宁。”
    “于是，众神决定消灭人类。”
    “水神怜悯世人，他来到王宫，站在芦苇墙外对殿内的国王说，人间即将发生一场大灾难，他得赶紧建造一艘船，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水神说：拆掉你的房子，建造一艘船，抛弃所有的财物，赶快逃命去吧！莫依恋世俗的实物，拯救灵魂要紧……听着，赶紧拆掉房子，依照一定的尺寸，以均衡相称的长宽比例建造一艘船。将世界上所有生物的种子贮存在船中。”
    听到这里，白天秀插了个嘴：“听起来怎么有点像诺亚方舟的传说？”
    “要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被吓到了。”唐二娃苦笑道：“早就灭绝的苏美尔人，出现在中东地区。要不是去查了资料，我也不知道，在这个星球的另一边，出现了同样的剧情。”
    “圣经里面，非常明确地记载着这样的神话：神耶和华看到人类的罪恶愈来愈大，终日所想的都是恶事，就很后悔造人，于是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
    “但是当时有位完人，名叫诺亚，他有三个儿子，神耶和华告诉他：你要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分一间一间的造，外抹上松香。”
    “耶和华又告诉诺亚方舟的造法，然后说：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我却要与你立约，你同你的妻、与儿子、儿媳，都要进入方舟，凡血肉的活物，每样两个，一公一母，你要带进方舟，好在你那保全生命。”
    “诺亚便遵照耶和华的吩咐去做，过了七天，洪水开始泛滥。大渊的泉源，都裂开了，天上的窗户，也敞开了。”
    “大雨降了四十昼夜，水面愈来愈高，天下的高山都淹没了，一切生命都从地上除灭，水势浩大持续一百五十天。然后水势渐消，方舟停在亚拉腊山上。”
    “之后山顶现出来了，数个月后大地都干了。耶和华叫诺亚和家人们出方舟，带领所有一对对的生物，开始在劫后的大地滋生。”
    顿了顿，唐二娃端起酒杯说道：“我当时以为，这两个故事的作者，肯定有一个是抄作业的，也不知道谁抄了谁。”
    白天秀点了点头：“这俩故事确实雷同，可能是巧合。”
    “要是再来一个故事，就不见得是巧合了。”
    唐二娃一口闷，说起了第三个故事：
    “希腊神话故事里，也有一段类似的传说。”
    “天神宙斯统治大地，看到人类愈来愈残忍无道，人心险恶，弱肉强食，正义和礼节渐离人而去，就说：人类是世间祸源，若怜悯他们而让他们享乐，就会立刻繁殖，变得骄纵傲慢；如果惩罚他们而让他们受点灾难，固然会收敛，但转瞬又会堕落，无恶不作；因此，倒不如一次消灭了他们。”
    “宙斯在奥林匹斯山，召集诸神开会，决定下大雨制造洪水把人类淹死。”
    “盗火给人类而受罚的普罗米修斯，他有个儿子，名叫鸠凯林，正在世间和人类住在一起，鸠凯林不时劝人类向善，以免遭受神罚。”
    “有一天，鸠凯林到奥林帕斯山探望父亲，普罗米修斯告诉他：宙斯不久要用洪水淹死全人类，你快准备逃命方法。”
    “鸠凯林下山后立刻造了一艘坚固的船，把生活必需品装到船上避难。果然，没几天，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下了数个月，洪水淹没整个大地，连高山都没入水中。”
    “数个月后，大雨停止，鸠凯林的船漂到帕那萨斯山山顶，不久水渐退去，大地又呈现出来，但举目茫茫，只有祈求神谕，指示他们怎么做，神说：遮上你们的头，往山坡上走，一边捡你们母亲的骨头往后丢。”
    “他们猜想母亲既是大地，母亲的骨头便是石头，便捡石头往后丢，果然奇迹出现，鸠凯林所丢的变成男人，他的妻子丢的石头变成女人，人类才重现大地上。”
    听完，白天秀陷入沉思。
    直到唐二娃又和他碰杯，白天秀回过神来，说道：“你说的这三个故事，有一个统一的观点——人类是万恶之源，到了某个阶段，就要被毁灭。”
    “没错，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唐二娃把白天秀引为知己，滔滔不绝道：“但是归元真人有另一种看法，他认为善良正直的人值得延续下去。”
    “他觉得好人没好报是一种报复社会的说法，那三个故事里最终存活下去的人类，是一群善良的人。”
    “老乌龟还跟我从神学走进了科学，他说善人的后裔，继承善良的基因，一代代传承下去，未来的新人类，会进化到一个新的方向。”
    “老头还说，当人类数量累积到一定程度，必然滋生罪恶，到时候又会引来一次毁灭。”
    “然后无限循环，最终幸存的那一部分善人，继续延续，继续进化。”
    “他说，走在正确进化道路上的人类，一定在追求真善美。”
    听到这话，白天秀愣了一下。
    他小时候听福利院老院长说过，几十年前，联盟只有五亿人的时候，人们非常善良，互相帮助，乐于助人，那时候的人比较单纯。
    直到联盟人口突破八亿之后，逐渐变味儿了。
    到了十亿人口之后，也就是白天秀生活的这个时代，人心早已不再那么单纯。
    从他夺冠之路经历过多少次网暴，便可见一斑。
    尽管如此，白天秀内心还是不太相信这么玄乎的说法：“所谓的众神，每次都是用大洪水来解决问题？这不对啊，我们东方的大禹治水，就很正能量。”
    “哈哈，我当时也是这么怼那个死老头的。”唐二娃闻言大笑，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可是那老头子用另外一个故事，把我说得老壳痛。”
    “大禹治水之前，华夏神话中最早的一次大洪水，起源于共工怒触不周山。”
    “共工和祝融大战，共工兵败，一头撞向不周山。那不周山是撑天的柱子，经共工一撞便断了，于是半边天塌下来，天上露出大洞，大地也裂成沟痕，洪水从地底喷涌而出，滚滚浪花泻满大地，一片汪洋，人类在此情况中已无法生存。”
    “造人的女娲娘娘，眼见此惨烈灾祸，便炼五色石用来补苍天，断了大鳖的四脚当柱子用来撑起四方，杀黑龙以救助冀州，堆积芦灰用以止住大水。苍天补好，四方也正了，大水干竭，天地才算又奠定了，谨慎善良的人得以存活。”
    “注意，是谨慎善良的人得以存活。”
    “这个神话故事里没有像其他的故事那样，明确地指出当时的人类正在败坏，但也划了个重点——只有善良的人才能留下来，进入新的时代。”
    白天秀若有所思，展开了讨论：“你相信这种神话吗？”
    唐二娃流露出那种落魄艺术家的气质：“我认为神话、传说、迷信，是三种不同的东西，不能因为听起来不太科学，就当作封建迷信一杆子打死。我以前学美术的，研究过很多雕像和建筑，有些东西就没法解释，比如埃及金字塔，比如复活节岛巨人雕像。”
    “不列颠的民族学家弗雷泽曾指出：在北美洲、中美洲、南美洲的一百三十多个印第安种族中，每一个种族都有以大洪水为主题的神话。”
    “从这样遍布全世界的记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上古时代，人类确实经过毁灭性的洪水灾难。这种遍布全世界的历史记忆，不可能是随意发明的神话，这些洪水神话其实都在表达相同的历史真实。”
    白天秀问道：“所以，你还是信了？”
    “动摇了，但是没有全信。”唐二娃说道：“归元真人见我打死也不信，跟我展开了辩论。我心里认为的罪恶，只是那些犯了重罪的人，老乌龟有另外一个观点，罪恶隐藏在人类心中。所以每一次大灾难，至少要毁灭九成的人类。”
    “我问他：苏美尔人只是吵到了天上的众神，就引来了灭顶之灾，这样公平吗？”
    “他没有回答我公平还是不公平，轻飘飘说了一句：地上的广场舞，吵得天上的众神，不得安宁。”
    “我又问他：耶稣只因为造人后悔了，就要毁掉人类，只留诺亚那一家子，这样合适吗？”
    “他是这样回答的：耶和华若是看到现在的人类，一定会更后悔。”
    “我不服气，又问他：宙斯一个人说了算，他说人类是世间祸源，一言不合就要摧毁全人类，还讲不讲道理？”
    “归元真人这次的答案不太一样，他说：是不是世间祸源，我带你去看看。”
    听到这里，白天秀无比好奇：“带你去看什么？”
    唐二娃又喝酒压惊，浑身酒气地说道：“他带我穿越了时空，那一晚上，我好像经历了无数年，怎么也醒不过来。我看到了未来的2013年，2014年，一直到最后的2024年。”
    “以前我以为2012年的人就已经没有了人情味，小区里住一栋楼的邻居基本上也不打招呼。等到我去了2023年，才发现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早没了基本的信任，也失去了基本的尊重。”
    “年轻一代的人，一辈子没有夸过别人十次，却可以在网上骂人一万次。”
    “我看见一个比我还年轻的零零后，每天手机不离身，见谁喷谁，一天就能网上骂人几百次。”
    “那个年代，年轻人已经不想结婚了，女人爱打拳，男人不想挨拳。”
    “那个年代，各种虚假广告满天飞，什么快阴极速版，看视频就能赚钱，明目张胆骗人，有关部门视而不见。”
    “那个年代，无数诈骗手法大行其道，很多人被卷入网贷漩涡，还有人被迫果贷，留下了见不得光的照片和视频。”
    “那个年代，骗子骗了人，不觉得自己错了，而是称之为【智商税】，好像是对民众智商的一次期末考试。很多退休老人被骗，这些老年人辛苦一生，没有老死，先被气死。”
    “那个年代，人们不敢接陌生来电，每个人都知道，接起来就是各种诈骗。你知道最骚的是啥吗？相关机构不去处理这些诈骗电话的源头，却大力开发【屏蔽陌生来电】这个功能，本末倒置，让犯罪分子越来越猖獗。”
    “那个年代，连打个游戏都不省心，到处都是四兄弟就来砍我。没有四兄弟的游戏，满屏都是充值红点，感觉你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耍【红点消消乐】！”
    “说起游戏我就有气，那个年代的免费游戏，内置的广告多到什么地步呢？那种能不看就不看的资源我都不要了，只看必须点的那种，游戏时长58分钟，看了最少50分钟广告。”
    “那个时代，男女相亲，妹子的态度转变，就好像你玩一款手机游戏，刚完成新手指引，屏幕上唰唰唰弹出十几个红点，每个红点都需要充钱，使你心情瞬间变差，并且自卑地感叹：我没有钱，我不配玩。”
    “那个时代，打拳的女人灵魂发问【男人明明那么普通，为什么那么自信】，殊不知姑娘们更自信，很多身高1米58、月薪三千、长得一般化的妹儿，相亲时要求男方身高1米85、月薪三万起步，请问这种自信又是怎么来的啊？”
    “那个年代，人们的审美越来越古怪，电视里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脸。男明星越来越像女艺人，女明星越来越像男艺人。”
    “那个年代，公众人物不再靠作品说话，而是靠流量。”
    “那个年代，形式主义大行其道，美其名曰【仪式感】。就连曾经受人尊敬的小学老师，也搞起了形式，暗示家长发红包，还有家长带头呼吁群里所有人给老师发红包。一开始是教师节发红包，后来连中秋节、端午节，还有清明节，都得发个红包。”
    “那个年代，爆发了一场大疫，用于警醒世人。少数人献出了爱心，多数人不知悔改。明星捐了款，却遭到网暴，必须晒出捐款单，网友疯狂逼捐。”
    “那个年代，人们在现实中隐藏本性，在网络上解放天性。我看见一个高中女孩去溜冰场，被一个初中男孩摸了屁股，女孩生气推了男孩一把。后来男孩的母亲，找出监控视频，剪掉了摸屁股那一段，发布到了网上，导致那个女生遭到无休止的网暴，第二天跳楼自杀了。”
    “那个年代，路边有老太太摔倒，大多数人一脸冷漠，少数人想扶，却不敢去扶。”
    “那个年代，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次人类被毁灭的罪恶。”
    唐二娃说到这里的时候，浑身发抖。
    他喝干了瓶子里最后一滴酒，心有余悸地说道：“当我穿越时空去到2024年，我看见了大洪水，洪水中夹杂着病毒，感染了无数人类和动植物……我还看见，洪水中冲出了猛兽，数不清的人类，在那场灾难中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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