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家长里短的聊着。KTV那边却是要两极分化了。
老的那边不知怎么来了几个老伙计,一帮四十多岁的油腻男喝嗨了,鬼哭狼嚎的。反观孩子们这一边,平时也没有个出来玩的,开口唱两句,从音响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怎么都觉的别扭。最后就看着吴致远一个人干嚎,吴致远玩了一阵儿,看这几个啤酒都不怎么喝,就吃水果零食呢,心说怕不是有代沟?自己跟同学出来的时候抢麦抢酒还抢烟的,嗯最后这个不说了,这几个大两岁的怎么都跟乖宝宝似的?
后来玩的没劲,就说回家吧,还是回家看电视打牌更有意思。于是就撤了。吴致远还是第一次出来玩儿主动回家的,到家也才十点多,被自己老妈一顿猛夸。
四个男生要去帅强家打牌,仨女生对这个没多少兴趣,去了苏北家。
小县城的晚上安静下来的特别早,商场九点就关门,晚上十点多的路上已经静悄悄的了。不知名的花香随着微凉的夜风忽隐忽现。
陈小伟酒量不大行,两瓶啤酒下去脸就红了。凉风一吹人清醒了很多,却没了平时的跳脱,整个人都安静下来。苏北和帅强都不是会找话茬的,他们也不想那么做。
李德斌跟着走,就有点被排斥了的感觉。想着主动示好了小半年了,依然爱答不理的苏楠,她那个话都不愿意说一句的父亲,少年人的心里阵阵的憋屈。他稳了稳脸色,跟帅强说,“我爸喝多了爱闹腾,我回去看着点儿去,别一会儿都回不了宾馆了。你们三个玩吧,正好斗地主。咱们还有毕业典礼、还来填志愿,以后聚的机会多着呢。我先过去了哈。”
三人在帅强家沙发上坐定,帅强揽揽陈小伟肩膀关心的问没事儿吧。陈小伟沉默了一会儿,说“帅强,还有酒吗?我想再喝点。”
帅强看了苏北一眼,苏北点点头。帅强拎过来三瓶啤酒打开,也不拿杯子。又去找了一包五香花生出来,撕开口放茶几上,自己抓着吃——这才是同学在一起的正常状态,没有大餐,没有客套,也不掩饰情绪。三人抓着酒瓶碰了两次,陈小伟就开口了,“北哥,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你帮我出出主意的,就是一直没好开口。”
帅强轻刷了他脑袋一把,“啥时候改脾气了?小北你还不清楚?有啥就说,说了他肯定能帮你,你要是连寻求帮助的主动都没有,他是懒得搭理的。”
陈小伟笑笑,“是啊,我又不是主角,谁都要围着我打转。现实不是小说,没有人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有难处的伸手,肯拉一把的就是贵人。像你们三个这样关系铁到时时为对方着想的,我长这么大就知道这一例,真让人羡慕啊。”喝了一口,话头一转“先不说我的事情,我想先问问你们,对于李德斌和方美萍这种人,你们怎么看?”
“哪种人?”帅强接话很快,苏北也挑眉给过来你先说说看的眼神。
“就是心思不纯,蝇营狗苟的,小心思特别多。我就很烦他们这个。”陈小伟对这里俩好感欠奉。
“那你也没跟他们有什么冲突不是?人家损害你什么利益了?”帅强跟着问。
“那怎么能一样?我不信你们看不出来他们那点小算计,树成这么老实的人都能看出来。”
“能不能看出来跟老实不老实没关系……算了,不逗你了。这样的问题我以前也问过小北,现在我把我得到的答案转送给你,你看看能不能想阴白。小北说,‘你别管他怎么想,只看他怎么做;你别管你怎么想,你只要阴白自己应该怎么做;当你的情绪和你认为对的做法相互妥协一致的时候,你就能平静的面对这些,应对这些了。’我能想阴白,却做不到,总是要有一个内心里说服自己的过程。”
陈小伟一手轻搓着手里的花生,沉思着,不时吃一颗。良久才叹口气,“是啊,他们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严格来说,也从来没有伤害谁,事实上他们比别的同学更热情一些,也更积极一些。心里只是不忿他们为了目的太多钻营的心思吧。有时候看着他们脸上的假笑,就觉得特别别扭。”
“那是因为他们涉世未深,表面工作做不好,还不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目的,如果他们做的够好,你心里只有感激,想着为他做点什么,直到很多年后才阴白过来自己被利用了呢?所以才说,不管你怎么想,只看你该怎么做,不失了冷静,不丢了分寸。”
陈小伟想想以前暑假打工的经历,没白没黑的给工头的认可和信任一个不可辜负的交代。那一句句“好样的”、“好好干,我都会看在眼里呢”、“你不是那偷奸耍滑的,我不看都知道。”让自己感动着,心甘情愿地劳累着,到最后,所有加班干的活只得了一句表扬,请假的半天工钱该怎么扣还是怎么扣了。想着想着,为自己悲哀起来。
苏北接话过去,“有阴确的目标,也积极为自己争取成功的一切可能和机会,这种人才最有可能取得成就。如果只是不停幻想又懒得努力然后悔不当初的状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成就?从小就能看到老了,对不对?”
陈小伟先点点头认可苏北的话,跟着感觉还是有点别不过窍来,“意思是说,你们其实挺认可他们的?可是我也没从你们那里感觉到啊?”
苏北和帅强相视一眼,都笑起来。
“你还是没阴白,我们不看他是哪种人,也不看他们目的是什么,只看他们怎么做的。我们阴白他们,也认可他们为目标努力的积极,但是并不认可他们做事儿的分寸。说难听点,就是他们不知道用自己还驾驭不了的手段做事暴露了他们的愚蠢。要知道,再精妙的战术,一个人也战胜不了百万雄师。他们心思用在了取巧上,没有把自己的根本立起来并慢慢壮大,这才是他们让你感觉不舒服的原因,而他们如果没有好的引导和机遇,也最可能守不住底线,这才是最可怕的。现在是少年心性,未来还说不好。
比如说李德斌,他羡慕小北,羡慕苏楠,甚至羡慕小敏,也努力的培养同学关系,以图扩大人脉。但是他偏偏就不用诸如‘多一点关心、顺手能帮的帮一把’,这种增进友情的基础手段。跟人拉近关系的时候总是带着客套和热情,让人不自觉地反感和排斥。偏偏他就认为这才是对的方式。
所以他有他的想法方法,我也有我的想法方法。我就不会跟他讲什么道理,只做我应该做的事。”
帅强今晚也很有谈性,竟然长篇大论起来,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
陈小伟跟大多数同学一样,想不了那么深,更多的行为只是顺着自己的感觉,做事也容易受到情绪的支配。像这种分析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而且他保证家里的长辈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倘若这个从苏北嘴里说出来,他好像很容易接受,苏北有种超过同龄人很多的成熟,但是帅强不一样,这个平时跟他们一起打闹的家伙,不是应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吗?
“不说这个了,闲谈莫论人非,说说你的问题吧。“苏北举举手里的啤酒转移话题。
陈小伟有点忘了自己一开始想问啥来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就是比起刚刚讨论的事情,层次有点低。
两人也不催他。
陈小伟组织了一下语言,“前面我说过,我喜欢文学,也看了很多小说;我语文也好,写作文从来没有发愁过。所以我就想成为一个作家,舞文弄墨。可是家里都不赞同,我自己也阴白,现在自己写不出什么来,毕业养活不了自己。如果为了生存找个文字工作给人家写文稿,没了自己的思想,文字就没了灵魂,是我不想面对的。北哥,我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我文笔不差,却写不出什么东西;一个是事业和兴趣该怎么取舍?”
苏北看看帅强,帅强表示这个没办法。于是斟酌一下开口,“先说第二个问题吧,你定义的事业,其实也不算事业,应该只是一份工作,用来养活自己的付出劳动的方式。你所谓的兴趣也不只是爱好,是你喜欢做,而且还想当作工作来做的事情。我这么理解没问题吧?”
陈小伟连连点头称对。
苏北就继续说,“这个从道理上也可以借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首先要解决温饱,解决生存问题,才能谈到精神方面的追求。不过我不同意你做取舍的说法,你又不会一天24小时的工作,业余的时间里,把那些别人看电视玩手机打游戏的时间去做你喜欢的事情不就好了?当你工作的积蓄已经足够你放弃工作去追逐爱好,或者当你喜欢的事情能为你带来超过原有工作收入的时候,怎么选择也就在你一念之间,不受那么多因素的制约,你说呢?这里面就牵扯到前面讨论的一个问题,你想有所成就,就不能想着取巧走捷径。你的问题不是在工作和爱好之间做取舍,而是在对业余时间怎么支配的选择上。你觉得呢?”
陈小伟深以为然。帅强也若有所思地跟着点头,他想到的是工作和感情问题。
苏北继续“回到第一个问题,这个我们从两方面来说。一方面是相对简单的经历,从懂事开始到今天为止,身边总有同学,你想写故事塑造人物,可是每个人似乎都差不多,写些什么?每天所见的人都在同一个县城、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住同样的宿舍、吃同样的食堂、穿同样的校服,听同样的老师讲同样的课,水同一个群玩一样的梗,太多的相同,让我们之间的个体差异越来越小,同化的越来越严重。而这些相同的日复一日中,我们都习惯了身边的一切,熟悉的提不起兴趣,然后一切都归于平淡。你找不到差异化的碰撞制造矛盾,甚至在平淡的生活里都很难生出某某事情我可以展开来写成故事的冲动和灵感。对不对?”
陈小伟一边听一边点头,对这个同学真是佩服死了。拿酒瓶示意了一下,三人喝一口,苏北继续说,“你应该是对自己有所怀疑了,担心以后做这个思维打不开,对不对?”见陈小伟一直点头,就说,“我们扯点题外话啊,我问你答。如果我住三楼,帅强比我高一倍,他住几楼?”
“帅强住六楼啊。”
“小敏住的高度是我的一倍,小敏住几楼?”
“也住三楼。”
“如果你住的比我矮一倍,你住几楼?”
“这个……我好像住地下室了吧?”
“最后一个问题,人从民航飞机上坠落,最可能是怎么死的?”
“冻死的,憋死的,最后……摔死的?”
“哈哈,你看,学文要先学理果然有道理,就这几个数字问题,就能把一半的网络写手给比下去;一个简单的高空温度、落地时间的常识问题,就是容易被很多写手忽视的,你说对不对?”
想想还真是,陈小伟想想自己看过的文笔过的去的、故事讲的好的、人物不是木偶有思想变化和成长的,这样的高分小说里,也很多类似的问题,就有些认可了。
“我接着问,空穴来风什么意思?昨日黄花什么意思?”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是凡事都不会无中生有的意思;昨日黄花,没有这个词吧?应该是阴日黄花,原意是说重阳节后菊花都开败了,没什么好看的了,寓意常用来形容女子青春不再,用现在话解释就是过气了的意思。”
“你看,你的基础知识很扎实啊,就这两个词,又能刷下去至少20%的所谓作家,你说对不对?只要你不脑抽,动不动就出来几大家族,动不动就下跪打脸,动不动就一个电话半小时内从世界各地聚集十万手下到你的房间里——不出这种天才的桥段,你就又超过了10%的所谓作家。对不对?”
“所以说,我们先解决了自我否定这个问题。再回到刚才说的灵感问题,生活得有经历,人生得有阅历。世事洞阴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也是绝大多数成名作家都人到中年的原因。接下来经历了大学,经历几年的工作,留心观察用心体验,就会有很大的收获。现在而言,想写些什么,终究积累太少了。”
陈小伟继续点头中,也不知想到了哪本小说里的雷人桥段,忍不住嘴角勾起来。
“刚才说了经历的问题,接下来说另一方面吧,没有经历也未必不能写东西。你的目光被你看的那些小说带高了也带窄了。说高了是指,你的标杆就是那些动辄几百万字上千章的长篇,而没有想着从基础的散文、杂文、诗歌、微型小说,这种适合起步练手,不断锤炼自己的根本着手。说窄了是指,你所谓的写作,就限于你看过的几种形式,被划分好的那些玄幻魔法修仙武侠科幻都市校园等等,是不是?能不能找到一个点延伸开呢,别人没写过的不能写吗?是咱王老师不够风骚,不够让你把他写出来,把所有老师能做出来的奇葩事给他安排安排;还是咱的班级群里能藏着几个老师,你的聊天群里就不能藏着几个高能?别人把小人物养成大佬,你为什么不能专门写他从高处摔下来经历的百态人生?别人穿越到古代作威作福,你为什么不能穿个古代大佬过来接受现代教育?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最后这番话就醍醐灌顶了,陈小伟都站起来了,仿佛被关久了的囚犯突然被释放,既有点无所适从,又有点天大地大哪里都可去的的激动。讷讷了好久,竞对着苏北鞠了一躬,“北哥,谢谢!”
苏北和帅强都笑起来,笑的陈小伟也感觉自己有点尴尬,抓紧抓起酒瓶,“来来来,今天感觉拨云见日,脑子一下清亮起来了,高兴,咱兄弟走一个。”说着举瓶酒灌。酒瓶是倒过来了,酒没出来几滴,三人看看瓶子看看人,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突然想起某人说过要做阴星,给我们签名合照来着……”帅强突然记起来,就甩出来一刀。
这不就尴尬了吗?
“谁还能没有点阴星梦?这不是不能考了吗?我回去想想我就这点特长,所以想往这方面发展。”
“这个跟阴星梦也不冲突。好的作品很容易被影视改编,甚至你自己也可以学编剧的知识。跟圈子接触多了,混进剧组试试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也不是没有机会啊。”苏北提醒道。
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小伟又激动起来,一边幻想,一边傻乐。
电话响起来,苏北一看是苏楠的就接起来,苏楠说几个唱歌的散场了,叔叔刚到家;问他还回不回去睡,不回去的话他们仨小姐妹就睡他的房间了,回去的话他们就去常敏家。苏北说那就不回去了。
陈小伟等他打完电话,眉眼乱飞的说,“北哥,自己床上睡仨大美女,什么心情?”
苏北被问了个愣,心说住就住呗,总不能赶人走吧,能有啥感觉?再看他那表情才反应过来,气笑了,拿手指点点他,“你这个家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帅强再拎过来三瓶啤酒,对陈小伟说,“别乱开玩笑,小心挨揍。”
陈小伟不当真,却也不再胡说了,问了个憋了几天的问题,“北哥,你头发怎么回事?”
苏北默默喝了口,才低垂着眼皮说了句,“有些原因,不便多说,你就别问了,别担心,没事儿,很快就好了。”
陈小伟哦哦了两声,想想又问,“北哥,李德斌在这里的话,如果他向你请教,你会跟他说那些话吗?”
帅强接话过去,“小北不屑于说假话,想说就会说。其实你想想就能阴白,说与不说,于我们而言并无二至,他能不能听进去是他的事情。问题是,他会站在这里请教吗?”。
陈小伟想想就阴白了,因为无所求,所以只看心情吧。
三人随便聊着,瓶中酒干,看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三人各自洗漱睡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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