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没有缘由?”我急急反驳,“我来历不明,又‘恰好’救了你这个金枝玉叶,你四哥定以为我居心不良、蓄谋接近你们……”
“咦?”沈知秋煞有其事地单手托着下巴,大眼睛在我身上来回逡巡:“我四哥还真是这么说的!”
“……”我无语望天,丢给沈知秋一个“你看,我就猜到是这样”的表情。
沈知秋拍手笑道:“你们倒是心有灵犀……”
我忙不迭地打断她的调侃:“打住!”
沈知秋定定地看着我,突然抚掌,恍然大悟般:“差点忘了,你的真实身份还没有坦白吧!还想蒙混过关?老实交代,本公主或可酌情原谅你!”
沈知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我看来有些欠揍,却也深知再隐瞒下去只会消磨她对我的信任。
我斟酌着语句,尽可能委婉地解释:“知秋,之前女扮男装一事,是为了方便行动,想来你作为女子也能理解。但我的名字并非信口胡诌……”
沈知秋闻言,秀眉紧紧蹙起,似是纠结万分:“可,林乃北国国姓。你先前说自己是洛王之子,但洛王膝下无女众所周知,你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我对沈知秋的用词“蹦”极为不满,哪知她下一句话更叫我火冒三丈:“难不成,你是洛王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女?”
我当即瞪圆了眼,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再敢口无遮拦当心我揍你哦!”
沈知秋委屈地扁嘴:“好好好,我不瞎猜还不行嘛。你还不快些说清楚……”
我无力地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叫林慕轩,我的生父,是北国涵王。”
“什么?!”
如我所料,沈知秋震惊地捂住嘴:“你就是那个和亲公主?你还活着?”
“不然呢?”
沈知秋讪笑几下:“我不是说你该死啊……咳咳!”她吐了吐舌头,一副“无心之失”的无辜表情。
我无奈地笑瞪她一眼,沈知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摩拳擦掌:“好啊你,真沉得住气啊!竟然一直装文盲糊弄本公主!”
我无奈苦笑,何须假装?拥有本科学历的我,在这个世界却丝毫没有用武之地,可不就是文盲嘛?
“不过……”沈知秋突然话锋一转,抚掌笑道:“这么说来,你和我四哥简直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啊!”
沈知秋这清奇的脑回路,也是没谁了……
我好气又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沈知秋摇摇头:“阿轩此言差矣。你想想看,你远嫁而来,途中遇刺,还被杀手掳去,差点性命不保……可谓历尽艰险。本来以为你和我四哥夫妻缘薄,不曾想兜兜转转,你们竟还能在此相遇,这不是上天注定是什么?我说你,莫失良机呦……”
“停!”我忍无可忍地打断沈知秋不合时宜的长篇大论,将她推向门外:“你再浪费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你跟我一起去!”沈知秋不由分说,反手拉着我往梳妆台去。我不情不愿地定在原地与她僵持。奈何我饥肠辘辘浑身无力,实在拗不过她的力气,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她后面嘟嘟囔囔:“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我四哥喜欢温婉端庄的女子,把你打扮漂亮一些给他留个好印象,又不是让你去面对洪水猛兽,干嘛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沈知秋不满地抱怨着,倏地凑近,双手托住我的脸揉了揉,晶亮的眸中盛满促狭的笑意:“我四哥可是南国有名的美男子,上至六十老妪,下至六岁总角,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奈何我四哥意不在此。但你不一样啊,你们可是天定良缘!呐,命中注定的良人就在眼前,近水楼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哦!”
对于沈知秋不遗余力的撮合,我颇为无语——什么鬼的天定良缘,这个“天”是谁?把联姻作为政治手段、利用我的婚事笼络人心的北国国君?知秋还是太天真了……
思及此,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论是我还是那个未尝谋面的沈时偃,都不过是大国较量的牺牲品罢了。
我强压下满心的失落,打趣着开口:“噫?你好像很懂嘛!”
“嘁,本公主看过的话本子比你这个秀才郡主作的诗还多!”
林慕轩的才女之名果然如雷贯耳,连沈知秋这个“不学无术”的南国公主都有所耳闻。不过……现在的我无异于“睁眼瞎”,她迟早都会察觉到的吧。
秀才郡主?我忍俊不禁:“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呢,比起吟诗作对,本小姐倒是对那些扣人心弦的言情情有独钟!”
“?那是什么?”沈知秋好奇道。
“一种文学体裁罢了。和你说的话本子差不多。”
沈知秋愣了愣,讶异道:“没想到你也会喜欢这种民间读物!”
我不以为然:“当然了。诗词歌赋也好,话本戏剧也好,都是艺术,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自然雅俗共赏。又何来民间贵族之分?”
沈知秋认真地听着,煞有其事地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极了!”
看着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崇拜之意,我得意地挑眉:“那是!”
沈知秋噗嗤一笑,作势要拍我的肩膀,见我吓得瑟缩,窘迫地放下手:“日后一定要和你好好交流一番。”
“乐意奉陪!”我倒真想看看这个世界的“话本子”是怎样的,和现代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情节相比又如何?
谈笑间,沈知秋已经取下了一件天青色齐胸襦裙递给我。
摩挲着衣裙的轻柔质感,褙子上绣着的白色团纹精致秀美。
此刻,久违了的女装就捧在手中,我却有种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恢复女子打扮……我一时踌躇,到底该不该从此换回女装呢?
沈知秋却不容我多想,一手按住我的肩膀,威胁似地揪住我的领子:“你再磨蹭的话,本公主不介意亲手替你换!”
身上本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在她大力拉拽之下差点走光。我立刻双手挡在胸前,气急败坏:“你你你……女流氓啊!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这么不要脸……”
沈知秋对我的反应嗤之以鼻:“哼!就你那贫乳的身段,根本就是发育不良嘛!本公主才不感兴趣!”
“你你你……”我气得七窍生烟,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趁她摆弄衣服的空档,暗搓搓地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胸部,还真是……一马平川呐。再看沈知秋,一袭水绿色长裙包裹着的身段凹凸有致,连同为女子的我,目光都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唉……人生啊……真是一言难尽。
转念一想,难道是沈知秋常年习武的原因?林慕轩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不但缺乏锻炼,更因为郁郁寡欢而难提食欲,难怪生得弱不禁风,哪里比得上沈知秋的健美身材?
沈知秋双手环胸,扬着下巴挑眉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快些换上,这可是本公主特意选的姐妹装。”说罢,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道:“我在外间等你。”
我无语凝噎,只得老老实实地更衣梳洗。好在“出嫁”以前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这繁琐的女装穿起来倒也信手拈来。
以前……罢了,山水有相逢。希望涵王和刘嬷嬷一切安好。
我用发钗简单地将长发固定,不经意间碰到后颈的伤口……剑伤已经愈合,留下一道细细的疤痕,指尖抚之,微微有些刺痒。我不禁回想起自己死里逃生的惊险过程。这一路险象迭生,能有今日已是万幸。
我对着铜镜中略显苍白的素净面容展颜一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推门而出,果然见沈知秋正不耐地在门口踱步。
见我出来,沈知秋立刻迎了上来,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还挺快的嘛,走吧!四哥他们该等急了。”说着还不忘暗示性地朝我挤眉弄眼。
我无奈地笑了笑,任她挽着。子遇避之,反促遇之。事已至此,逃避无用,倒不如顺其自然。百闻不如一见,且随沈知秋去看看这个四王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跟着沈知秋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经过后花园,园里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绿意盈盈,满目盎然生机;从拱桥上走过时,低头望去,只见碧波荡漾的湖中锦鲤成群,阳光折射进水中,将它们的鳞片映得熠熠生辉。目之所及,亭台楼阁皆是飞梁画栋、古色古香,教人移不开眼。
“这是哪里啊?好美,但也好安静,这一路都没有碰见什么人……”我附在沈知秋耳边小声问道。
“我们这是在玉门关,此地与洛邑(南国边境)只隔着两座城池。我四哥被贬后驻守在此。”
我微微讶异,随口说道:“被贬?既是戴罪之身,如何住得这么好的府邸?”
“你说什么呢?”沈知秋顿时松开挽着我的手,一副要和我评理的架势。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教训道:“第一,这里不过是个小宅子,哪里算得上‘住得好’?老实告诉你,这个破地方还没有公主府的后花园大;第二,我四哥才不是戴罪之身,他忠君报国光明磊落,不许你污蔑他!”
“……哦。”真是护短……见沈知秋反应如此激烈,我只好老老实实地道歉:“好啦好啦,我知错了。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可否原谅小女子这一回?”
“哼!不知者不罪,下不为例。”
“是是是……”我眨眨眼,做西子捧心状,“小女子不敢了……”
“噗嗤——”沈知秋重新挽上我,“别装了!本公主早已看透你表里不一的本性了。”
“哦。”我默默地抽回手,面无表情。
“生气啦?”
“没有。”(冷漠脸)
“请你吃饭赔罪还不行么?”
“哼。”(继续冷漠脸)
沈知秋跳到我面前:“嗨,你怎么回事啊?还要我哄你不成?”
“不敢当。”我撇过头去不理她,惜字如金。
沈知秋闻言,有些不满地噘嘴,眼睛转了转,耷拉着头妥协道:“刚刚是我话说重了些,阿轩不要生气,请你品尝我们南国的地道美食。嗯?”
“哦。”我此时面上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中却在偷笑——知秋这个急性子,果真色厉内荏。倒也是难得的憨直率真。
她既主动示好,我也该“宽宏大度”地退让一步。便佯装出勉强接受的样子:“唔,马马虎虎吧。诚意如何还有待考察。”
我如是说着,朝前走去。沈知秋忙不迭地追上我:“走这么快作甚?饿死鬼投胎啊!”
“是又如何?”我头也不回地答道。
“等等!你身体刚好,慢点……我不跟你抢还不行么……”
“……”真是嘴硬心软。
两人一路你追我赶,打打闹闹,从后院到厅堂。
远远地看到一道月门。一名灰衣小厮静立在侧。见我们走近,那人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殿下。”
“嗯。起来吧。”沈知秋颔首示意,那人便走在前面引路。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随着渐渐说服自己接受现状,我也越来越发现,这里并没有那么多封建制度的条条框框——许是因并未受到程朱理学中三纲五常的“荼毒”,此间民风开化,主仆之间并无太多繁琐礼节,面圣也不需三拜九叩,民间的嫁娶风俗也很是开明。尤其是在这以政治清明、君主仁爱为人称道的南国,手握重权的王爷偏居一隅,府中甚至罕有仆役,足见其低调城府。
战神么……看来不单单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呢。
我兀自思量着,不知不觉已被沈知秋牵着走进了一处别苑。
“王爷呢?”沈知秋随口问道。
“王爷在正厅设了宴席。”
“好,劳烦你去厨房吩咐一下,再制些粉蒸蟹和蟹黄酥送来。”
“是!小的这就去!”那小厮笑眯了眼,乐呵呵地道:“这秋日的螃蟹正肥,王爷知道殿下喜食蟹,命人去集上买,今儿一大早刚到,正新鲜着呢!”
我看向知秋,见她满意地点头,那小厮得令,脚下生风,一溜烟朝厨房而去。
看似平常的一句吩咐,但加上“劳烦”二字,便多了一分不露声色的委婉客气,让听者生出被尊重的感觉,知秋说话的艺术便蕴于其中。
我心中叹服,果然越是身居高位之人,越是谦逊有礼。沈知秋看似神经大条,却在细节中突显以退为进之道,不可小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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