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照,山河寺值守山门的两个和尚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正要挪动身子去旁边的树荫下乘凉。
抬眼间,老远望见一袭白衣冲上山来。他们握紧手中的长棍,警惕前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白衣愈来愈近,定睛一看,他们互相对视,松了一口气,一手正往背后收回长棍,一手立掌于胸前,对靠近的白衣齐声恭敬道:“无尘首座。”
门柱左右的摈条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无尘一言不发,抬脚往前迈步,其中一个机灵点儿的和尚伸手拦道:“首座三思!您这一脚踏入山河寺,恐怕再也不能回头了。”
“寂水,你可知此次阻拦本座的下场理应罪该万死?”无尘语气平和,眼里却多了几分寒意。
旁边的寂山和尚单膝跪地,双手合十,匆忙替寂水和尚求情:“首座,寂水师弟并无恶意,只是......若那人能提前换来您十年之契的自由,对于您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那人?幸事?”无尘双眸化紫,眉尖炎红。
他稍稍弯腰,一把揪住寂山和尚的衣领,凶狠道:“她是本座的配元,你怎敢称她‘那人’?”
“首座!寂山师兄说得对,同为佛门,我们师兄弟都希望您能解除十年之契的咒印,山河之刑早已成定局,望您此次归来,莫要把自己搭进去。”
无尘松开寂山和尚的衣领,直起身子整理自己的僧袍,他冷笑道:“若是用她的牺牲换来本座此后十年的自由,你叫本座如何心安......”
“无尘师兄!”寂山、寂水两位和尚不约而同抱住无尘的双腿,生怕无尘下一秒会撒腿来个百米冲刺。
“多谢两位师弟的关心。”无尘望着山门上“山河寺”几个大字,心生愠怒,他单手立掌,皱眉道:“欠本座的,本座迟早要讨还,而本座欠的,不论结局生与死,本座终究要还。”
他轻笑叹息:“还请二位师弟让路,若此去生还,今生还与你们续佛缘。”
“若......若此去不还呢?”寂水和尚满眼担忧,声音哽咽。
“若此去不还,这一世,算咱们缘分浅薄,下一世,本座会早点和你们相遇,还当你们的师兄。”
无尘笑了笑,寂山和尚早已泪流满面。
“寂水,松手。”四个字,寂山和尚带头松开,他见寂水和尚不肯松开,上前粗暴拽开,寂水和尚当场别过脸去,哭了。
“多谢师弟。”
无尘踏进山门,往身后背双手的那瞬间,他慈悲的佛陀形象早已灰飞烟灭。
中殿客堂前,众僧虔诚诵念经文,十二长老位列左右,虚灯方丈坐高堂中间,正主持着善水配元的超度法会。
无尘从僧人中间走过,众僧起身拎起坐垫避让。虚灯方丈见无尘双眸变色,脸上尽显不悦,起身质问:“无尘首座此次回山,是报恩还是报仇啊?”
无尘走到高堂前,十二金刚持棍护法,他停下脚步,冷笑回道:“报恩还是报仇,方丈不清楚吗?”
“今日是善水配元的超度法会,贫僧希望你能认清场合,若加入法会,贫僧自当欢迎,若你回山不善,贫僧也不会让你如意。”
方丈起身与无尘面面相对,他怒道:“身为山河寺的首座,你的职责就是不渡众生,不是把自己推入万劫之中。”
无尘单手立掌,冷笑回答:“方丈,一花一世界,一生为一人,佛门也有情,若不能渡己,何谈渡众生?”
“你住嘴!”虚灯方丈见无尘就来气,他瞥了一眼古灯长老,又对无尘说:“现在回头不晚,无尘首座,如果你现在回到菩修院静修,老衲可以既往不咎。”
他加重语气,“若你执迷不悟,也别怪老衲动粗。”
“笑话!”无尘仰头大笑,冷眼看向古灯长老,“你们趁本座不在的时候欺负她,哪里有过半点慈悲?”
“那个孽障该死!”虚灯方丈破口大骂:“坏山门规矩在先,杀人在后,对这样的孽障动山河之刑简直轻罚了!”
“孽障?你叫她孽障?”无尘嘴角抽搐,收起微笑,隔空一拳打在虚灯方丈身上,震得虚灯方丈从高台上滚落下来。
无尘疾步上前拽起虚灯方丈,紧紧掐住虚灯方丈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虚灯方丈的脸涨得通红,唇齿间言语困难。
“住手。”古灯长老起身,命身边的小和尚前去扶回虚灯方丈。
小和尚怯怯靠近,无尘将狼狈的虚灯方丈扔在地上,待小和尚完成任务后,他把矛头指向古灯长老。
“听说,你也是参与者?”无尘问。
“贫僧很好奇,你为何回来?为何因她回来?”古灯长老缓缓走下台阶,边走近无尘边说:“贫僧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敢下手,区区一个丫头,山河之刑何妨?”
血脉的压制让无尘动惮不得,他痛恨眼前这个老和尚,可他骨子里动不了手。
“回到菩修院也许还有机会,如果你执意如此,贫僧会让你后悔出生。”古灯长老的话让无尘满头雾水,他不明白古灯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杀人吗?”无尘切齿,“她因一条命受山河之刑,那本座曾经屠尽百毒谷千万人,是不是罪该万死?”
“别说了!”
“是啊,不能说,因为本座只是一颗棋子,被利用了二十载,现在也该做回自己了吧?古灯长老。”
“闭嘴!给我闭嘴!”
“不想听吗?你是怕自己,还是怕我啊?”
“无尘!再多说一句话,老衲割了你的舌头!”
“凭什么你的过错要我来背黑锅?你究竟凭什么?”
“啪!”古灯长老一个耳光扇在无尘脸上,无尘的眼眶更红了。
沉寂良久,古灯长老深呼一口气,背过身去,说出一个重大决定:“无尘首座曾在祁空之战中被百毒王所虏,年少入魔,本该由山河寺教化,奈何年成,入魔至深,为了芸芸众生,老衲代长老会决定,对无尘处裂衣之刑,摈出山河寺。”
一个炸雷在无尘脑海空响,他没想到古灯长老会来这一手。
趁无尘还没反应过来,古灯长老转身一掌拍在无尘的脑门上,无尘全身无力,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古灯长老第二掌拍在无尘心口,无尘猛地吐了一口鲜血。
“自古以来,裂衣之刑为佛门禁刑,无尘首座入魔已深,是老衲教化无方,今天禁刑用在自己儿子身上,老衲有愧佛门。接下来的刑罚由虚灯方丈主持,老衲理应回避。”
说罢,古灯长老甩袖扬长而去。
虚灯方丈一看,台下跪地的无尘正无力的摇晃脑袋试图清醒,机会来了!他一声令下,让众僧上前来降魔,声称无尘紫色双眸非佛陀之像,早该逐出寺门。
最开始,一两个好奇的和尚凑近无尘的眼前,一看到无尘紫眸时惊慌失措,吓得哇哇大叫。
接着,十来个和尚走上前捶打无尘,渐渐的,加入暴行的僧人越来越多。
后来,千百个僧人围过来,无尘周围全都是自以为正义的“除魔手”。
有的和尚握拳捶打无尘的头部,有的和尚趁机吐口水,有的和尚从人墙的缝儿里伸进手来胡乱抓扯,使劲儿拉扯佛珠,无尘脖子勒出一道红印。
昔日佛门的师兄弟们个个面露凶相,仿佛眼前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丝毫没有往日的情分。
他们只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大部分的僧人都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恶战导致家破人亡,见魔杀魔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报仇的方式。
嘈杂的声响里,无尘双目无神,眼前一片朦胧。佛珠散落一地,白色僧袍碎裂的声音阵阵刺耳。
不过多时,虚灯方丈敲击大钵示意停手。
众僧散开后,高台下,无尘神志不清,衣不蔽体。
佛珠已断,僧袍已碎。
往日高傲的无尘首座受裂衣之刑,暴露在众人面前,像个罪恶的小丑,那得受了多大的屈辱。
“阿娘说的,一花一世界,一生为一人......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虚灯方丈从高台上扔下大钵,本来只是想做个凶相警示众僧,没想到大钵砸在无尘头上,再命人往前查看时,无尘已晕迷不醒。
虚灯方丈先是一惊,随后挥挥手,厌恶的说:“摈出!”
看来惹怒谁都不能惹古灯长老,虚灯方丈咂咂嘴,轻叹一声,终于没有人敢在山河寺明目张胆嚣张跋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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